“《長安三萬裡》取材于真實的曆史故事,是一部史詩動畫。它含括了唐朝四五十年的發展變化,以史為骨,以詩為魂,曆史性和文學性交織,通過現代動畫技術,凝練唐朝詩人群像,進行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穿越時空的曆史同當代的對話。”上述是一篇名為《中國動畫電影中傳統文化叙事的現代化書寫》的學刊文章對于影片的總結。
此前課堂讨論過,影片裡展現高适和李白兩位主角的曆程,其貫穿青年、中年、老年的人生境遇,是一種來自現代視角的叙事。圍繞着詩人的生平與創作,并且将曆史事件考究地放置在故事背景中,加之美術造型上頗有新意地運用唐代風格,《長安三萬裡》(2023) 經由細緻地描繪時間、空間,呈現出高度完整的世界觀。這種以人物為軸心的世界觀,超越了以往關于古代正史的固有理解,轉而聚焦于講述社會變遷下,跌宕起伏的個人命運。
以李白為代表的文人士大夫群體,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創造者,也是傳統文化所诠釋的對象。這種身在其中的處境,生動地體現在将詩句嵌套于場景的演繹之中,從而使多個層次的叙事空間并存。一方面,古典高雅的詩歌被重塑、融入到通俗流暢的情節裡,另一方面,以視覺叙事具象化地再現古詩,則為影片賦予了一重悠遠、深思的曆史感。
在談話節目《第一人稱複數》中,作家李敬澤就“老靈魂”的話題做出闡釋:“我們不是在與古人相遇,我們是在與自己,一次一次地相遇、相認。我們是一個高度文明教養下來的民族,我們前人所言說的所經曆的,他們的那種壯闊、複雜,都會在我們這裡得到回響。我們辨認這樣一個老的靈魂,他是一個超出我們自身的更寬闊的靈魂。他經曆了更多,承受了更多,然後他依然有一個熱烈的靈魂,等着我們去相認。”
這裡所提到的相遇和相認,不僅可以指代高适與李白二人在歲月長河中一次次的交集,同時也是觀衆在銀幕上再度與一衆詩人相識的切身感受,更是影片中主角曆經世事後吟詩表意的領悟時刻。從選取的幾個片段裡,透過場面調度我們會看到,兩位主角是如何在詩中“見天地”、“見自己”以及“見故人”。
高适與李白相互認識不久後,兩人在黃鶴樓擁杯暢談(0:29:08),聊起各自的家鄉,李白望向長江,以王之渙《登鹳雀樓》來回應高适。朗誦至盡興時,李白踏上欄杆,奔流向前的江水一覽無遺。“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的涵義不言自明,詩中描寫的廣闊天地,正在這兩個風華正茂、遊曆四方的年輕人胸中展開。
而接下來,讓他們更開闊眼界的,是許多文人墨客在黃鶴樓留下的詩闆。其中由旁人對崔颢的介紹,說明有才華就能令人仰慕,也帶出講究書香門第出身的社會風尚。當高适念出《黃鶴樓》詩句,文字化作水墨,顯現出寫意山水畫,随後詩人立于江面孤舟,既潇灑又渺然的“漂泊”意象,倒是契合兩人眼下離家闖蕩的愁緒。
人到中年,李白前去高适居住的鄉村,要傾訴心事(01:45:29)。夕陽餘晖下,李白倚靠在斷壁殘垣之上,訴說此前于宮廷中遭遇的挫敗。此時環顧四周蒼茫的景象,想到曾有着繁盛美景的商丘梁園,同樣抵不過時間洪流裡的興衰更叠。李白似乎接受了這些年起起落落的際遇,以《夢遊天姥吟留别》最後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顔”,對世俗的仕途轉身告别。
就此李白入道教,走上出世之路。《将進酒》是影片最重要的華彩段落(01:51:19),李白仰望天空直抒胸臆,刹那間揮灑的酒水變成奔湧的河流,李白縱身一躍而起,開始翺翔天際。現實與超現實的場景,轉瞬之間銜接起來,鏡頭追随人物在空中快速移動,形成飛升的感官沖擊,喻義凡人突破世間的束縛。沿着璀璨的星河,來到天宮仙境,李白與仙人對飲,自在快活。一首詩的時間,李白帶領朋友們,漫遊在他所想象的精神空間。
該處象征李白通過文學,構建出自身的精神世界。雖言“天生我材必有用”,不過這個時候,李白已經從需要為政治所用,轉變為依循自己的内心。别具一格的畫面,也仿佛是影像詩,發揮出動畫獨有的藝術性,将李白身上的浪漫、壯志,都形象化地表現在這幅瑰麗的畫卷之上。
臨近尾聲,老年高适對李白的回憶到了盡頭,彼時李白因卷入權力鬥争,昔日友人不得相見。然而耳邊傳來故人消息,使者向高适朗讀《早發白帝城》,佐證李白獲赦免的近況(02:31:39)。相隔甚遠的三峽浮現眼前,李白劃船前行,“輕舟已過萬重山”,是時過境遷的釋懷,使險峻的地貌也顯得廓然開朗。
“長安如夢裡,何日是歸期”,高适追憶着李白寫下的詩句,感慨道:“隻要詩在,書在,長安就會在。”長安,是詩人的理想之地;而唐詩,更是人們心目中繁華、文明的結晶。在《長安三萬裡》影片中,詩還承載了詩人留存在曆史長河的生命經驗,因而觀衆被人物所觸動的情感投射中,同時伴有可看透世态萬千的悠揚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