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曼在《呼喊與細語》中繼續探讨了人與人的冷漠和孤獨。這種冷漠不是惡,而是一種無奈。畢竟,人生而孤獨。伯格曼鏡頭下的姐妹,夫妻,母女,主仆都蒙着這層濾鏡。在我看來,他有能力把孤獨感,真實的刻畫出來。

純潔的艾格尼絲要死了!

她渴望愛。渴望姐妹能陪在她身邊,最好能團結,這種團結帶來的溫馨感甚至可以讓她回光返照,或回到苦中帶甜的童年裡。

艾格尼絲一輩子都承受着太多的苦,她缺愛,疾病要她的命。用神父的話說,她代表着救贖,是來贖罪的。可她最純潔,她是濃墨重彩裡的清泉。她用美好的想象,甚至是一廂情願的愛意,劃走陰雲密布的死亡和糟糕的親情。

可,她缺愛。某種程度上,缺愛來自于她的好妹妹瑪利亞。瑪利亞被姐妹們嫉妒着。

瑪利亞長着一張讨喜的臉,眼睛會閃啊,媽媽最喜歡她,和她有說不完的話。

這在寡言的艾格尼絲看來,簡直就是一個迷。為什麼她妹妹總能說出那麼多美妙的言語,叽叽喳喳的,逗人開心。

姐姐卡琳也不喜歡她。瑪利亞不缺男人,更不缺男人的愛。卡琳自覺看透一切,覺得瑪利亞就是膚淺的化身,總帶着她那空洞的笑容,嘲弄着她。可膚淺往往是直觀,奪目的,特别是對男人的目光。

而卡琳渴望的,缺少的,全部藏在了瑪利亞那天真,悲憫的容顔,或是裙子裡。

即便瑪利亞向她抛出橄榄枝,她也會拒絕。卡琳覺得她僞善,冷落,缺愛,疏離塑造了卡琳的一切,也包括她感知世界的方式。

就如同《野草莓》裡的教授。《安娜的情欲》裡的成功人士。他們統統醉心于旁觀。

沉浸就是假的,讓人想調笑一下。太沉浸,甚至還會被紮一下,紮完,就想笑自己。對!冷笑一下。冷笑多了,就越顯孤獨。

伯格曼的電影裡,從不缺少冷笑的角兒。

有人說,三姐妹是伯格曼的三種狀态。卡琳,大概就是伯格曼的創作者狀态了吧。或是,上帝視角。卡琳有能力創造世界,因為他有足夠的理性和洞察力。

可看太透也不好,她離死亡最近,總想自殺,畢竟,哀莫大于心死。她是最痛,最疏離,最冷漠的那個。

一個是自然天真魅惑的瑪利亞,一個是卡琳。

怎麼可能和好呢?寫進基因裡的芥蒂啊,怎麼可能說和好就和好呢?

所以,卡琳也讨厭妹妹們的一切,包括天真的艾格尼絲,哪怕她是将死之人,或是善意的,純粹的,真誠的。

對于愛憎分明的卡林而言,亦會覺得惡心。畢竟,她看透一切,她甚至能看透,艾格尼絲和仆人安娜之間悲哀的主仆關系。

艾格尼絲依偎在安娜的乳房下,俨然就像是一副豐盈的油畫,紅色注入了生命,美極了!艾格尼絲在她的仆人安娜身上尋找着母愛,安娜通過扮演艾格尼絲的母親,化解了仆人地位的卑微感。這微妙的補償關系,逃不過伯格曼和卡琳的眼睛。

說說瑪利亞的婚姻。

瑪利亞是個可人兒,她魅惑着姐妹們看到的所有男人。她一邊偷情,一邊維護着一段虛假的婚姻關系。

瑪利亞就像是一個不自知,擁有着戀愛腦的slut。她興緻勃勃的成熟着,且越長越有魅力。笑容空洞乏味,卻是那麼好看。

卡琳呢?

卡琳的夫妻關系是壓抑的,他們從不僞裝,或懶得裝,所以選擇彼此沉默。

卡琳欲望及愛的出口是自殘。她的丈夫呢,就像機器一樣,冷漠也是他的武器。

他們彼此傷害。一個用痛表達着欲求不滿。一個高高在上的觀察着一切。

回到孤獨。

瑪利亞享受着關注,愛慕,及膚淺欲望。可她是孤獨的,她的孤獨來自于享受着欲望盡頭的刺激,也感受着欲望之船的飄飄搖搖。瑪利亞不冷漠,甚至還保持着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心,可她沒卡琳那麼敢愛敢恨。

瑪利亞總能在各種關系裡,輕易讨好,輕易滿足,又沉溺其中。她的冷漠與孤獨,總能被贊譽和男人的目光消解的一幹二淨。

可她是假的,卻又不自知。

直到分開那天,瑪利亞對卡琳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讓我說明我的想法,好像我要因為我的想法受審似的。卡琳。你到底在想什麼?!永遠,永遠!不要強迫我解釋什麼。”

經曆了艾格尼絲的死亡後,說出那句話的瑪利亞震驚了卡琳。瑪利亞成長了。瑪利亞獲得了真實的姐妹關系,看見了自己,也多了一個敢愛敢恨的視角。

而卡琳,則收獲了拖泥帶水,不,應該是蜻蜓點水的愛或着依賴,這應該能滋養她一段時間,繼續讓她繼續不太開心的活下去。

可他們終究被童年的什麼隔閡着。是天真與純潔,也無法修複的。

畢竟,不是任何關系,都可以被輕易修複的。

如前所言,孤獨是伯格曼的恒命題,亦是電影外的每個個體都需要面對的恒命題。

最後,附上艾格尼絲的日記,那是老伯格曼天真的一部分,是真實的存在,也是一種希望。

ps:

能聚到一起真好啊!象以前一樣,我們在一起散步。這是件大事,尤其對我這樣長期呆在房子裡的人來說。突然,我們笑着朝秋千跑去,我們象三個小姐妹一樣坐在一起,安娜輕輕地推着我們。

痛苦全都消失了。在世上,我最愛的人都在我身邊。我聽着她們輕聲交談,我感到了她們的身體,她們的手和熱。我真想讓時間停滞。

我想,這就是幸福,我不再有更多的奢望了。在短短的幾分鐘裡,我嘗到了一種美滿的幸福。我感謝我的生命。它賦予我許多!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