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八世紀巴霍芬讓西方世界正式注意到母權社會,或者說注意到女性是社會的中心;而在東方我們則更為熟悉,從神話時代,遠古詩經時代,以至於到現代,我們家庭的誕生、穩固、蓬勃不都是由一家主母所掌握?安東妮雅之家(Antonia,1995)中安東妮雅就是這樣的女性!上帝雖創生萬物,但安東尼雅等同於創生上帝的聖母。
2、女性主義對我的啟蒙是從已過世高中的國文老師施寄青開始,除了金賽性學報告之外,還要我們讀內在革命(Revolution From Within,1992),女性主義的思潮在那30年前的世界不是像今天這樣理所當然,當時是具有強烈的革命性的。
3、達利在二十世紀三零年代,畫出著名的像鬆餅一樣軟掉的時鐘,創造了繪畫上不可思議,卻又似乎合理的魔幻寫實。六零年代晚期,馬奎斯的百年孤寂創造了文學上的魔幻寫實,如人輕得像風箏那樣飄了起來。而安東妮雅之家是九零年代電影影像魔幻寫實的代表了,如屍體從棺木裡起身歡唱著送別詩,天使雕塑用他的翅膀打壞蛋。
4、魔幻寫實是電影呈現的風格,電影處理的材料是女性,可是電影的內核與精神是道的——無有併作,有無相生,綿綿若存,天長地久。
5、辛意雲老師詩經辛說卷四十、卷四十一,從詩經國風周南的體例編纂談女性位置:
詩經從第一首關關雎鳩篇,講青年男子愛上了溫婉嫻淑的姑娘,這引起他日夜的思念。唉呀!真是日思暮想,以至於輾轉反側,無法成眠,他甚至於渴望與他結婚成為夫婦——這是談人世間愛的引動與愛的完成。第二篇葛覃,則寫女子結婚以後,過了時間,在一定的某段時間裡,依禮得回家省親,這叫作歸寧,以探望父母,安慰父母兩老的心,也可以說是去報平安,請兩老放心。整首詩呈現了女子準備回家以及在準備過程中的那分歡愉、喜悅,與天地間的那樣一分美麗的日子是合一的——黃鳥喈喈,飛翔在長滿葛覃的山谷上。第三篇,則是采采卷耳,描述新婚之後,丈夫因公而得出遠門,去為國家辦事。妻子在丈夫走後在家思念著,思念到采采卷耳,採了半天都無法採滿,因為滿腦子所想的是丈夫在外的辛勞,以及對在家的他的思念。這首詩生動的描寫出年輕夫妻婚後小別的那一分恩愛和深沉的思念。第四篇,南有樛木,則進一步描寫妻子對自己丈夫的全心全意的祝福,希望自己丈夫能如同樛木一樣,承擔得起整個家庭的負擔,還有承擔得起自己對丈夫的期待和愛的依靠。第五篇螽斯篇,祝福人們,包括這一對夫妻,多生貴子,以成為整個家庭、家族的助力,並完成家庭、家族的事業,使這個家庭、這個家族能因為這位女子而興旺。第六篇,逃之夭夭的桃夭篇讚美著新娘子的美貌,讚美著新娘子的品德,讚美著新娘子的能幹,也就是讚美著這位姑娘是生命的天使,會為夫家,也就是為自己的家庭、家族帶來了福報。第七篇肅肅兔罝,說明青年男子為公家做事,成為國家、公侯的護衛、助手,以至於最得力的助手,他全力忠心為國,獻出自己的聰明與才幹。這是指男孩子的事業,也是指男孩子在社會上的發展。第八篇采采芣苢,展現婚後女子在快樂生活中期待懷孕生子。他們去採摘社會傳說中能助成自己懷孕的芣苢草。
這八篇詩歌,似乎依序寫出了戀愛結婚,新娘子回家探親,夫妻離別妻子對丈夫的思念,又寫作妻子的在婚後、在快樂的生活中期待懷孕生子,同時也期待多子多孫,使自己為這個家庭為這個家族帶來興旺,當然更期待自己的丈夫是一個頂得住、站得住的、有賢德的男子漢,是自己家中的頂梁柱,是扛得起大事的好男兒,在社會上、在事業上有所發展,並為成國家、國君的棟梁。其實,這些看來雖然都是生活中平常的事情,可卻是人類共同的生活寫照,是人類共同生活具有普遍典型性的事例。那些詩歌中寫出了夫妻婚姻生活中,雖然平常,卻是最關鍵最重要的生活內容,特別是從「妻子的立場」,寫出了作為一個妻子,作為一名家裡的女性,或者作為一名女性,其內心有自己對丈夫、對家的期盼。家,是人類世界最基本成為社會、安定社會的一個小社會單元,也是人生命發展的核心,更是人文明發展的基地。全世界從古老到現代的婚姻,家庭仍是人不可少的生存、生活、生命發展,感受到愛的地方,是人生命健康成長的地方。詩經一開始就依序用這八篇,說出了人們對愛的渴求,對家的期盼。而到了今天二十一世紀,這仍然是具有深刻的,而且是全人類的共同心理的願望。
同時這八篇,雖然有兩篇,比如說第一篇的關雎,第七篇的兔罝,似乎是以男性作出發所作的敘說,不過整個看,基本都還是從女性的角度出發。在第一篇,窈窕淑女仍是這首詩的中心點——因為他,以至於青年男子神魂顛倒;第七篇肅肅兔罝講的是男性成為國家的棟梁,可是這何嘗不是來自女性的願望?所以,整個八篇詩基本上都是從女性的角度出發,以女性對婚姻、對愛情的期盼出發,這是傳統中國對女性的重視,因為女性是直接孕育生命的最重要的一個元素了——我用「元素」來說,因為這牽涉到整個宇宙的構成。
傳統中國從陰陽,從乾坤,從雌雄,從男女,來看一個完整的宇宙,而不是從一個單一的代表來看整個宇宙。近代的中國由於清朝以來的衰敗,整個華人看事情,包括學術界,都以西方的角度、西方的觀點來作為真理的準則。比如說,西方從遠古開始,他們的生態環境或者隻適合於畜牧,或者隻適合於航海,或者隻適合於在沙漠中經商,所以基本上,他們整體文化的生態呈現是一個商業性的戰鬥民族,不論畜牧,不論沙漠的經商,不論航海,都是以商業的交換作為生存的依據。在這種商業的交換中,生存環境又非常艱難裡,他們的戰鬥性必須極強;他們在不斷的戰爭中,尤其最近好像是英國再版了一本書,叫作歐洲歷史上的戰爭(War in European History,1970),記錄了從古代一直到近代整個西方的戰爭,看了以後我們才會看到所謂西方是一個戰爭民族的原因和歷史的事實了。在戰爭中,要透過戰鬥尋求生存,女性的體力較男人確實弱了很多,因此,在這爭生存,在激烈的戰鬥裡求生存,在流離遷徙的過程中,很自然的就以男人作為主要的動力和生存力了。在這樣的一種生存的生態下,女性附屬於男性,為男性所保護,也就自然形成男女不平等的社會狀態。所以我們看,從信仰的中心是男性,以至於到社會、到家庭也都以男人為主。
我們今天談民主,談自由,都從古希臘史開始,從古希臘的城邦政治開始,從古希臘的雅典的城邦民主制度開始。雅典的民主制度確定了今天民主政治的投票制。不過他有條件,得雅典的城邦的公民才有投票權,才有資格;不是公民,就沒有投票權。而誰不是公民呢?猜猜看?奴隸?戰俘?是的!奴隸、戰俘列入非公民,不給予公民投票權,這個是當然的,這個能理解,也接受;而後,還有來來去去遊走的商人,或者異邦的商人,當然這也一定合理;另外還有小孩子,未成年當然沒有公民投票權,大家也認為這是正確的。可是,雅典城邦還有誰不列入公民中,沒有投票權呢?就是婦女。每個家庭中的主婦一樣是沒有投票權的,甚至於婦女也沒有任何其他的公民權利,他們不能夠出現在社會公眾的場合,他們被隱沒在男人主持的家庭之中。
雅典的婦女隱沒在以男人為主的家庭之中,這個社會習尚影響整個歐洲。歐洲在莎士比亞的時代,也就是十六世紀,在他的劇本中還說「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對付女人的最好辦法,就是手上拿一根鞭子」等等。而後十七世紀、十八世紀、十九世紀繼承了在中世紀所謂的「歧視」。隨著歐洲經濟的發展,人們開始要標榜出一個新時代,於是歐洲開展出紳士之風,而所謂的紳士之風也就是要照顧弱者——女士。於是,到今天我們還看到女士優先,或者男士要為女士開門,男士要為女士移座椅,讓女士們先坐等等。這些也是近代西方女性的女性主義者爭取男女平等或者是女男平等時最討厭男人要做的事情,重要的原因是「我們不是弱者」,一反以往的歷史傳統。
而女性在西方之所以能走出社會爭取權力,是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特別是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英國、美國男人投入戰場人數太多了,後方的軍工生產事業缺少了勞工,於是不得不起用女性,女性走入了工廠,成為了生產者,有了經濟力,女性開始有用,於是西方女性就積極的站出來爭取男女平等、女男平等,所謂的女性主義,以至於到今天。
今天中東女性仍附屬於男性,女性是男性的財產中的一部分,女性的命運仍由男人決定;甚至於不隻中東,我們看印度,我們看非洲,也都還是如此;有些時候我們看有些歐洲較為封閉的國家社會,也還是如此。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回過頭來看看古老的傳統中國是怎麼形成的——中國的生態上,因為生存的地理環境是最有利於農耕的環境,因此在一萬年前就開展出整個農耕的文化文明。農耕是最需要合作的生產工作,男女都需要下田,都需要參與工作;此外,女性的紡織,以及其他的家庭手工業,女性的生產以及所得到的利益,不下於男人,甚至於還是許多家庭能夠生存、能夠生活得好的重要的依憑。女人在生產上,他的地位不輸給男人,更何況農業生產男女必須合作,必須分工,也因此,傳統中國的男女、女男走上了中國式的平等性,走向了不同於西方那種戰鬥、商業的爭生存的團體生活。女人不附屬於男人,女人有他獨立的地位,所以才說女人是這個世界的「半邊天」。
更何況在農業生產的耕種上,這種勞動生產的經驗中,對生命的延續、生命的繁殖有了更深沉的體會與觀察,所以在甲骨文當中,宇宙最高的信仰雖提出了「帝」,字形是「上帝」的「帝」,但這個字的本字卻是「花蒂」的「蒂」,這直指生命的本身乃是宇宙最高、最自然的演化發展的根本力量。到了西周,西周直接以「天」,以眾人頭上都有的「天」來代表生命的本身——生命來自於天,天就是生命的展現,而所謂的天命,也就是天給予了生命的賦予,這叫作天命。等到進一步思想的發展中,知道了在整個天命的活動中有大氣,大氣的活動中有陰、陽,天的生生之道是陰、陽二氣沖和的結果,如同老子所說的「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於是萬物化生——陰與陽,男與女,雄與雌,共同創造了這個生命世界。
……特別是在於中國的農業文明發展所成立的所謂的社會、所謂的一個高度農業文明的社會生態,需要男女分工合作,這是經濟生產上的需要——唯有大家分工合作,共同努力,才有豐富的收穫。而男女在農業工作的生產上其實有著相同的經濟生產力,再加上農業生產的播種的經驗中,更深刻的體會到大自然中的生生的力量,而這生生不隻是單方面,他有雄、雌,他有男、女,如同天地中有日、月,有天、地,所以都是雙方面的,共同達成了一個宇宙、一個完整的宇宙、一個完整的生命的發展。我們舉目四望,大自然之所以生生,有天有地,在大氣中有陰有陽,所以在易經繫辭裡說「天地之大德曰生」,如此天地才能夠生生。又說了,「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天地絪縕,就是天地相互密切的交織,陰陽二氣相互交織、相互滲透,而後越來越濃密,越來越濃密。醇,就是很濃厚,就是濃密、醇厚,越來越凝聚。如此,經過長久的時間,而後慢慢產生出生命,男女構精,也就是雌雄等等,展現出生命最精銳的部分,然後萬物也就生生不息了。
易經總結整個農業文化,也就是先秦以前所完成的那個高度的農業文明所形成的高度的農業文化,從宇宙的發生論,提出「天地之大德」,也就是天地最大的行為,最正向的發展,就在於生命的創造、萬物的創造——「曰生」。而這個創造就是來自於天地、陰陽、雄雌、雌雄絪縕而生,而後逐漸使萬物之所以誕生。他們逐步凝聚,而後產生出來,也就是說,天地集其陰陽之氣,相交相合,使萬物相互感應,相互的滲透,以至於滋長成熟;萬物中的男女、雌雄之性相交相合,然後使萬物相感相生,萬物的生命也就得以延長,並且生生不息,所以古人在俗語裡面就常說了:「獨陽不長,孤陰不生,陰陽和合,方生萬物。」因此,女性在傳統中國的社會裡,地位並不比男人低下。
雖然易經說「天尊地卑」,進而說到了男女時就好像「男尊女卑」,其實說的不是一個真正社會階級上的分野,而說明的是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世界秩序的構成。當然,受到男性社會的成熟,以至於說男尊女卑,這站在一個社會性的開展而提出了這麼樣的看法,但是在實際宇宙生存論上,他是「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和合,方生萬物」的,所以女性在傳統農業中國社會裡地位並不比男人低。我們甚至於也可以看到,當一個家庭中失去了男人,女人就撐起這個家庭,紡紗,織布,然後做各種各樣的種植,而後使這個家庭能夠生生發展,這在女性,在世界的女性而言,是相當特殊的一種力量的展現。而今天我們談到傳統社會上的男女平等的問題,也就不能夠隻用西方社會的狀態來作為唯一評定的準則,或者論述的準則、批評的準則。
四十多年前臺灣經濟起飛了,有一位有名的華裔的社會學家從美國回來,他要研究、調查臺灣經濟起飛社會中男女地位的影響力的成分到底怎麼分配,他要做一個男女生產力的比較,以及對這個社會動推動發展的力量的實際狀況的研究。在他的觀念裡,他是認為中國自古如此男女不平等,他要用近代經濟的發展再做一個證明。他認為中國自古以來女性就是弱者,所以女性提供的勞力一定不如男性,他準備寫一本在現代工業化的社會中,傳統社會中男女的不平等對現代工商社會的影響與發展。不過根據他說,他調查了近千家臺灣成功的中小企業,結果發覺所有成功的中小企業背後都得力於一位女性,所謂的頭家女。而且,往往因為這個頭家娘,這個中小企業才能健全發展。頭家娘身兼老闆娘,坐鎮公司,然後擔任公司的經理或者業務經歷,甚至於是人事主任,調配一切的人事、處理人事,還是人事協調部主任,同時進而是會計長,管理財務——如果沒有這樣的頭家娘,這個企業就不容易開展。
而後從經濟部貿易局外貿協會所發布的各種資料,更傳出在全世界拎著一個業務皮包跑遍全世界,然後來推銷或者去搶訂單以給臺灣生產或外銷臺灣產品的這些業務員中,女性竟然占了一半還多。所以說臺灣女性的勇敢、能幹,臺灣女性對臺灣經濟起飛的貢獻,由當時的經濟部貿易局外貿協會等正式說明,其功不可沒,經濟部的主管公開表達感謝。這些事情令這位社會學教授大為震驚,他說這在西方社會是幾乎不可能有的現象,於是他寫了一本重要的研究報告,也是著作,名字就叫作頭家娘(頭家娘——台灣中小企業「頭家娘」的經濟活動與社會意義,1999)。
而後大陸又發展起來了,他又去大陸各工業的開發區,就像深圳或者像珠海等這些地方去調查,結果跟臺灣一樣,他也大吃一驚。他說中國女性何以獨立能幹?其實,從農業文化、農業文明、農業的生產發展來看,女性的能力也就是從農業文明、農業文化、農業的社會發展所培養出來的——這一切,都導源於中國高度發展的農業社會、高度開展成熟的農業文明。我們看詩經,遠自三千年前,在西周大雅,或者頌裡面,就看到除了歌頌後稷、文王、公劉外,同樣也都會歌頌他們的母親或妻子,然後說明他們的重要,比如文王母親對於文王的教育,又如文王妻子參與文王的遷徙、建設的工作,對丈夫的整個輔佐是被肯定的,是被看得見的。更何況中國看重生命的本身,生命本身就是傳統中國的最高的信仰,更何況女性是直接孕育出生命,他維繫生命的延續,並教養子女成為人、成為賢德者。所以在中國看重母教,看重胎教,看重女性孕育生命,完成宇宙生生之大德的這個部分。同時,在農業的社會中,農業社會生產力中,女性的經濟生產力是重要的工作,重要的生產力之一——所以,我們又稱女性是半邊天。
在傳統中國神話中,男人撞塌了不周山,讓天塌下了一半,女媧及時補天,挽救了天下生靈,這個神話中就透出了傳統中國在農業文明中對女性的肯定與尊重。所以,禮記上就有這樣的一種禮俗,也就是在西周而後歷代都沿著這樣一種禮俗而發展的習俗,就是在祭祀的時候,特別是祭祀祖先、祭祀天地,男人理所當然的去負責祭祀的活動,女人雖不參與,但所有祭祀的祭品、所有的祭祀的菜肴一定得經過女人的手,由家庭主婦所率領的女眷準備,如此,才能得其全,再由男人獻給天神或祖先——不然天地神靈或者祖先是不接受的,因為那不圓滿,不完美。
還有在舊時代許多的地區都依古禮來行這樣的一種禮儀,也就是說一個家庭中,唉呀,很不幸的丈夫夭折了,去世了,孩子還未成年,或者妻子還沒有生孩子,還沒有子嗣,在這種情況底下,許多的地區依古禮丈夫的棺木通常在是暫處在外,暫時停在外面,然後等待妻子撫養子女了,讓他們長大成人,或者在家族中收養同姓的孩子來作為子嗣,使這個家庭有生命的延續了,如此,待女子去世之後,再由其棺木引領丈夫的棺木葬進這一家人的祖墳的園中。
或許有人會發問:「古人丈夫去世,都要逼女子守寡,那麼這是不是逼女子守寡的一種方式啊?」其實並不盡然。這是有文獻上的資料的,中國從古代到南宋,丈夫去世,女子是可以再婚的,再不再婚由女子自己決定,最有名的例子,就是範仲淹的母親就是再婚的,同時代的歐陽修的母親,則是決定自己不再結婚了,因為他太愛自己的丈夫,同時他覺得自己的丈夫極好,而這麼好的人竟然就去世了,那麼他要看後代的歐陽修如何長大成人,要從這個角度去認識老天爺到底是什麼意思——這些事件在歐陽修有名的文章瀧岡阡表裡寫得很清楚。或許有人讀過,不過也或許會再問:「宋理學不是有寡婦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嗎?」近來的人常常用這句話來責備古人,然後責備宋明理學。其實這句話,他是包含在作人的許多事例之中,然後所提出作人的分寸,不是說寡婦寧可餓死,不可改嫁,他不是這個意思。如果對這些問題感興趣,都可以去翻查一下這些資料。
傳統中國因為是一個高度農業文明的社會,男女能分工,能合作,女性是半邊天。也因此,再加上女性在家中是主事者,女性在家裡的地位是受到極高尊崇的。我們看曹雪芹寫紅樓夢談榮國府,在榮國府中當事者,不就是賈母嗎?而後是王太夫人,而後是王熙鳳。至於男人都在社會上跑路——這個「跑路」是去做事,去當差,去發展他們的事業。我們由此再看今天的華人社會家庭中,家中的當事者是不是還都是家中的主婦、女性?即使今天的家庭主婦也還得身兼職業婦女,可是家中的大小事情,包括經濟的分配、每月的用度,也還是家庭主婦負起全責。丈夫賺了錢,每個月的薪水交給妻子,然後由妻子再分配等等;即使小孩子的教養、教育等,也是先跟媽媽溝通之後再問爸爸,爸爸還得再問媽媽,而後再作決定。所以說,中國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是不容忽視的,他們對於事情大小事的決定,然後思考,提供丈夫作最後決定的參考;至於男人的重點,則是放在去社會上做事。所以古人說,大門外是男人的天下,也就是社會上是以男人為主,但是二道門內,二道門內,指家中的事情,則是由妻子掌管。由大門進來要進屋子的這道門叫作二道門;古禮上說,進了二道門,如果作為一個丈夫的男子的,天天指三道四,這是不知禮也。
社會是男子的天下,二道門內則是家庭主婦操持一切。這是從宋以後所特有的一種禮,生活之禮。在這個之前,女子在家庭中雖是當家者,不過,他們對於社會上的事也會有他們的意見,也會有他們幹預的——這個變化,有歷史性的因素,在這裡不說,將來有機會再報告。這樣子的一種情形也就可以說是傳統中國社會大體的一種男女的情況。詩經一開首,這八篇也正說明了傳統中國社會女性特有的地位,同時這也奠定了傳統中國以女性作為愛的代表,作為情感的象徵。到了後世,即使男性作家,有時也以女性的情感來表達他們內在最深刻的情感,來描寫他們內在某一種深邃的感觸,他們用女性的角色來作創作,來作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