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玫瑰,一種由石膏或重晶石結晶形成的礦物,因形似玫瑰而得名,常見于幹旱沙漠地帶。在阿拉伯文化中(葡萄牙語在拉丁語與西哥特語的基礎上吸納了大量阿拉伯語),它被視為“沙漠的饋贈”,寓意在荒蕪中尋找希望。其形成需漫長地質作用,常被賦予“時間凝固”的意象,暗喻超越短暫生命的永恒性。其稀有性與獨特形态使其成為異域風情的象征,常與探險、未知文明或超自然力量關聯。它既可承載個人情感,亦可映射絕境之美與文明興衰。

一、過去與現在:暴力循環與殖民幻痛

回來,流浪的靈魂,從山上回來,從森林,道路或噴泉回來,從陰影或薄霧中回來,從爛泥或深海中回來。

在青銅時代的暮色中,凱爾特人的篝火點燃了伊比利亞半島的文明曙光。14世紀後,這片面朝大西洋的嶙峋土地創立了歐洲大陸第一個統一的民族國家,不僅确立了中央集權的君主政體,積極的對外的航海活動也讓其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擁有海上霸權的國家。這種兼具封建集權與海洋開拓的雙重特質,使其成為中世紀晚期政治文明的特殊範本。1974年,一支武裝部隊一夜之間推翻了薩拉查的極右翼政權,粉碎其企圖将在企圖複辟中世紀政教合一,将葡萄牙變成一個巨大修道院的幻想,正好是葡萄牙康乃馨盛開的季節,這場被後世稱作“康乃馨革命”的政變,以花代槍改寫了現代民主轉型的暴力宿命論。

1.葡萄牙殖民戰争的殘酷性

葡萄藤一天一天慢慢成熟。蜜蜂停在沾滿了無形金粉的葡萄上...這是你的特色酒之一?不是,不是.

“金粉”是殖民者強加的價值符号,如将非洲土地視為“黃金國”,葡萄牙在安哥拉掠奪鑽石,在莫桑比克剝削甘蔗種植園,皆是以“金粉”粉飾掠奪。

其中有許多孩子。 幾十個饑餓的孩子,眼睛發燙, 動作遲緩,肚子腫脹畸形。 但是一切都改變了。 自從人類有記憶以來,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缺乏食物。 這麼多年的饑餓,這麼多的痛苦,像現在這樣的饑餓年代。當地富有同情心的農民正在搬運幾百名囚犯的燒焦屍體。

葡萄牙在20世紀60-70年代持續鎮壓非洲殖民地(如安哥拉、莫桑比克)的獨立運動,發動生物戰、強制遷移平民、造成大規模饑荒與死亡。原文中“燒焦屍體”“饑餓的孩子”“肚子腫脹畸形”等場景,正是對殖民戰争暴行的隐喻性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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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被扔在原來的地方,臉緊貼地面”,人類被還原為最初的求生姿态,匍匐的姿态消解了文明的進步。

2.軍隊意象與無意識服從

“但是...他們為什麼這麼盲目服從?他們遵守既存的法律,不是因為法律是對的,而是因為它們是法律。法律的神秘根基,隻是...”。看看那個被流放的士兵,他步行着,沒有長矛,也沒有盔甲。他失去了他的馬後,失去了他的兄弟和他的朋友。我也看到他的國王死了,他是一個人了,完全迷失了。在暴力的極度痛苦中,他死了。這場戰争在幾年前結束。幾百年來死在武器下的成千上萬的人中,我們所知道的甚至不到一百人。但是,在掙紮直到死亡之前,他們已經耗費了畢生的财富,創造出他們的國王以及使他們存活的力量。 我們之後還會有戰争

康乃馨革命爆發的直接原因是葡萄牙深陷殖民戰争泥潭,經濟崩潰、青年士兵大量傷亡,民衆反戰情緒高漲,軍人對體制的盲從與覺醒士兵為虛榮的國王“鬥争到死”,隐喻獨裁統治下被工具化的暴力。同時也是關于漢娜阿倫特關于“惡的平庸性”(banality of evil)的解釋,與傳統理解的惡的不同,這種不加思考的服從本身就是一種惡,區分“平庸之惡”和“根本惡”(radical evil),要強調“無思”(thoughtlessness)在其中的作用,即缺乏批判性思考導緻道德責任的逃避。而“被流放的士兵”的孤獨死亡則暗示革命後個體的迷茫。“我們之間還會有戰争”指向革命後社會矛盾的延續性,揭示暴力循環的曆史困境。

世人為了贖罪,甚至會吊死耶稣。

3.暴力循環的生成機制

他們到達了兩個不同面孔的處女一起奔走的地方日日夜夜兩隻老鼠,一隻白的,一隻黑的,一點一點地咬着藤根。這時,這個人看到身邊有一顆成熟的草莓。他一隻手抓住藤蔓,另一隻手摘草莓,味道真甜!

“處女”象征未被玷污的可能性,“雙面”指向葡萄牙在康乃馨革命前的矛盾:一面是繼續殖民戰争維持帝國幻夢,另一面是接受非殖民化與民主化(革命後的新生)。“奔走的地方”即作為曆史轉折點的康乃馨革命。

白鼠與黑鼠象征晝夜交替,啃噬藤蔓喻指殖民統治的時間性壓迫:葡萄牙為維持帝國,将一代代青年送上戰場。老鼠的齧咬也是曆史必然性的體現,無論白人殖民者還是黑人抵抗者,皆被卷入殖民主義的自我毀滅進程。

她在大地上徘徊, 但她内心深處的力量足以使世界颠覆。我怎樣能讓她感到 一切都取決于她? 一切都來自于她呢? 那麼? 那個可憐的女人有着比她自身更強大更古老的習慣。他們把屍體鋪在碎稭上…… 又長又醜地排列。 他們仍然試圖挽救其中一些生命... 但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下達的命令是用幹稻草加固天花闆。 地方法官會維持死刑判決。 将動物托付給正義裁決的說法得到了大多數法學家和神學家的支持,就像在前幾個世紀一樣,他們是基于聖經的一段。

将生育權用父權制掠奪,将母性規訓,這是比個體更加強大而古老的習慣;

如果屍陳碎稭,而拯救其中一些生命的手段是用幹稻草加固天花闆,“挽救生命”讓位于“加固命令”,暴力就完成了從個體施虐到結構自洽的閉環,為掩蓋系統性的暴力與統治的虛僞脆弱。如薩拉查政權用虛假繁榮掩蓋經濟結構性危機,正如用稻草支撐即将坍塌的建築。1973年石油危機暴露葡萄牙經濟的脆弱性,“天花闆”崩塌預示革命不可避免——稻草的易燃性亦暗示民衆怒火将焚毀舊秩序;

當法律以神學背書(“基于聖經一段”),暴力便神聖化,且跨越時空合理延續着,屍體成為維護這種權力合法性的祭品;

二、自然與法律:自然法則與荒誕審判1428年4月2日,在布蘭科堡鎮。

1.中世紀豬審判的隐喻

這些法律是由不公正的傻瓜決定的, 而他們又都是男人。 虛榮而寡斷的編撰人。的确,我是看着這犯罪的動物的眼睛宣布的: "因為你吞食了一個無助的孩子, 導緻他的死亡, 你被正義判處死刑。 吊死在絞架上。” 因為豬是野獸,訴訟程序已于事後送交我, 地方法官會維持死刑判決。

法律成為“由男人編撰的虛榮工具”,與“母親懷抱孩子奔跑”的自然母性形成尖銳對立。對豬的司法程序諷刺人類法律背離自然法。豬象征替罪羊機制,法律已淪為權力遊戲,與康乃馨革命中舊法統的崩塌形成互文。“神秘根基”實為權力恐懼,一旦民衆識破法律無神聖性,正如康乃馨革命中士兵倒戈,統治即刻崩塌。康乃馨革命推翻的獨裁政權,其覆滅象征母性法則的孕育包容對父權暴力的鎮壓、剝削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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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裝革履的男人以紳士手棍無故打死了無辜的女仆,一種莫名的、驚悚的暴力正在無意識中反複上演。

2.色雷斯:作為邊緣群體的抵抗

以及那為色雷斯的居民服務的狐狸,當他們決定越過任何一條結冰的河流的冰層時,都會像我們一樣在水的邊緣,将狐狸驅趕到他們前方。

色雷斯,公元一世紀為羅馬人所征服,1018年被拜占庭侵占。色雷斯各個部落共享相同的語言和文明,沒有文字,卻建造了很多用于避難的堡壘。色雷斯人作戰英勇,因此他們是非常受歡迎的雇傭兵。但同時,他們也是臭名昭著的強盜。色雷斯人喜愛酒精、唱歌、跳舞,他們的對戰争的贊歌尤其令人印象深刻,希臘人将其比喻成泰坦的咆哮。公元前7世紀早期馬其頓王國成立後,色雷斯人受到擠壓,被迫向東轉移,最終占據了巴爾幹的東北。随後,希臘人開始在色雷斯人領地的沿岸殖民,這遭到色雷斯人的激烈反抗。從波希戰争到伯羅奔尼撒戰争,雅典先後9次對斯台蒙峽谷地區殖民活動都以失敗告終。公元前6世紀早期,波斯征服了色雷斯。

色雷斯被征服的曆史與葡萄牙殖民史共同構成“暴力循環”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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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宗教儀式卻又颠覆其神聖性,指向被遺棄的人民。在岩石間他們蹲坐,失語但堅守,直到成為見證一切的活化石。荒原中有人掙紮于生的極限,有人默念死的禁語。

3.狐狸生存的自然法則

狐狸把耳朵靠近冰面,通過下面水流的聲音來判斷冰面的距離是長還是短,在這個過程中,它們根據冰面的厚度是多是少,決定是否應該來回移動。我們是否沒有理由相信通過它的腦袋産生的想法與我們自己的想法是一樣的,而且這是一種從自然意義上得出的推斷和結果?

狐狸在色雷斯文化中常被視為智慧與狡黠的化身,狐狸的智慧和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本能,象征着自然法則或本土智慧,與人類的法律或殖民統治形成對比。如果說冰層薄厚象征殖民統治的脆弱性,原文中“為色雷斯居民服務的狐狸”暗喻被殖民者利用本土智慧對抗殖民暴力,正如安哥拉獨立運動領袖内圖(Agostinho Neto)以詩歌喚醒民族意識,将文化抵抗轉化為政治力量。也如薩拉查的多發性洲際主義強調葡萄牙與殖民地的聯系,但實際上是一種壓迫性的控制,而狐狸的自然法則則代表了更合理的共存方式。薩拉查政權試圖以人為法取代自然法,正如他拒絕承認殖民地獨立浪潮的必然性,最終導緻康乃馨革命的爆發,康乃馨革命以非暴力推翻獨裁,則是對“狐狸式智慧”的現代回應——用鮮花的自然生命替代槍炮的人為暴力。

“用耳朵判斷冰層”體現自然法則的合理性,反襯人類法律的荒誕。呈現出“自然推斷”與“人為法律”的沖突,質問文明對自然秩序的扭曲。這種判斷方式與薩拉查的“洲際主義”形成根本對立,揭示殖民統治的反自然本質。

殖民法律背離自然法則,終将如冰面崩裂。被殖民者以本土智慧消解霸權,如狐狸般在壓迫縫隙中求生。薩拉查的“洲際主義”是反曆史的幻象,違背黑格爾以來的曆史觀,即以絕對精神的辯證運動為核心,構建線性進步的曆史叙事。而自然與邊緣群體的韌性才是文明存續的真實根基。 這一意象最終指向對殖民現代性的全面解構,并為後殖民時代的倫理重建提供了“傾聽冰下水流”的隐喻——唯有回歸自然與人性,才能跨越曆史的冰河。

三、無限的母親:母性與颠覆性潛能葡萄牙将4月25日定為“自由日”,通過年複一年的康乃馨紀念活動,将反戰記憶融入國民文化,複原一個個“被遺忘的名字”。You don`t remember,you can`t forget.

1.母職與反戰

我們在山上看到的這個巨大的、圓形的沙漠地帶,就是核地帶。他們這麼稱呼它,因為古代的原子實驗是在這個島上進行的,在這個地方。一切都變成了一團死灰。孩子們采摘的初綠植物永遠不會重生,而我非常喜愛綠意,淺草,明亮,金色,這整個土地的界限在我們看來仍然是那麼清晰,卻不知不覺地年複一年地以各種方式延展,侵襲了這片沙漠高原。還有一口巨大平坦的井,裡面滿是冰冷的灰燼,太滿了而溢出,漫過了這個山谷,漫過了這個島。

“原子實驗”影射葡萄牙在非洲使用凝固汽油彈和化學武器(如1961-1974年安哥拉戰争), “灰燼之井”“核地帶”等對大地的閹割赤裸地展現了戰争的後果,實驗的“古代性”諷刺人類隻是在重複暴力。從羅馬征服色雷斯到現代殖民,科技的進步未改變征服本質,沒有任何超越性。殖民戰争不僅殺人,更摧毀自然母體。戰争的“弑母性”摧毀了自然母體天然的生命力,葡萄牙在安哥拉實施的焦土政策(燒毀農田、制造饑荒)恰是這種“弑母”暴行的現實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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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泊中赤足長眠不醒的

自然常被認為是母親,它孕育生命與綠意,而康乃馨革命中以花代槍孕育了和平,生物學的母職與政治的母職共同構成了反戰的叙事。康乃馨革命期間,裡斯本女性積極參與街頭運動,向士兵分康乃馨,形成“母親—士兵”的情感聯盟。女性以母性身份軟化軍隊立場,促成政權和平更叠,母職以具體的、代際的生命延續對抗戰争的曆史循環。

2.超自然力量的颠覆潛能

我知道有一天我會死。我總有一天會死。而現在,我正受苦。我想要真正的多元。我想做一個無限的母親...

雷斯夫婦通過一系列超驗的影像,從古老的泛靈傳統中将神請出,祭奠今日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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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的命運常是“言語如風”,長條狀物可能是曬幹的藤蔓,植物生長特性隐喻生命力,通過揮舞此特定媒介舞,模拟風、水流等自然運動構建人與天之間的“能量通道”,呼喚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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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人高的草叢裡,我閉上了雙眼,以皮膚、聽覺與自然進行隐秘的溝通,如地母顯形。風,無形之力、古老的歎息、宇宙的呼吸。以一種去殖民化的的感知方式重拾具身性,成為自然能量的導體。

3.打破線性曆史的共時存在

- 但你是誰?- 我很難告訴你。你自言自語,對的,我說得很大聲。我自言自語,我們是相同的人,也許有同樣的容貌。你好漂亮,你又極其脆弱,還有...你已經蒼老了- 我與萬物是同時代的。自然是無限的,渾厚、連結、巨大,它是無窮無盡的運動。任何運動的東西都不會冰凍。任何未冰凍的東西是液态的,可以留下痕迹。

在影片的結尾,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說,我是你。不同時代女性共存于同一時空,超越了線性時間的束縛,建立一種非父權的血緣紐帶,對抗父權的曆史斷裂,在超時空對話中重新确立主體性。她們在時空中相聚,既是對曆史暴力的控訴,也是對未來的希翼。曆史不是古希臘的命運因果論,由于事物生成和消亡在時間中的不公正而必須要受到懲罰,也非東方的民族輪回預言。曆史是螺旋上升的線性進程,而非簡單重複,非薩拉查“千年帝國”的幻想,每一當下都是過去、現在、未來的辯證統一,而未來無限可能。

山谷也許是未知,也許是生命的起源,作為新生代的孩子們沉默地直視被遮蔽的集體記憶,作為曆史創傷的繼承者,對曆史真相永恒追問吧,你們的嘴唇不能拒絕念出被遺忘的名字。

作為外部的觀察者,雷斯夫婦在宇宙超脫的尺度的凝視下,質問人類如何在永恒循環中尋找反抗與救贖的意義。将康乃馨革命的曆史反思通過實證的詩意的影像、碎片化叙事與密集意象呈現,更是對古往今來循環的暴力史的控訴。發出“我們這些異鄉人怎麼警醒她?”的永恒質詢。

生病的靈魂回來了嗎?

生病的靈魂已經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