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条、二百六十四规定。
2015年9月,南宁男子周立齐因抢劫罪、盗窃罪被南宁市兴宁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六个月。
2020年4月18日,周立齐出狱。
一个刑满释放人员的回归。
却成为了轰动事件。
微博热搜,网友玩梗,传出有公司开价1500万要签约。
何德何能?
安迪·沃霍尔说过:在明天,每个人都能成名15分钟。
周立齐的成名,源于一次上镜——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也不可能打工的。”
他不会想到,自己叛逆且坦诚的告白,在互联网开启了一场人人效仿的流量狂欢。
最终在外形和谐音的双重加持下,被定格为一个新的网络符号:
窃·格瓦拉。
潦草的胡须,蓬松的头发,无产阶级的身份,绝不与资本主义同流合污的自由理想......
两个“格瓦拉”,一位来自70年前的古巴,一位刚刚刑满释放,现居广西南宁市。
跨越七十年,产生了互文。
但。
对于“窃·格瓦拉”的走红,显然也招致许多人的不满。
一个小小蟊贼竟然被如此抬举。
用卑微解构伟人,用无厘头解构革命热情,用虚无解构理想主义。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大家已经默认,切·格瓦拉是不可动摇的偶像,窃·格瓦拉只是后现代主义文化诞下的一个笑话——
你也配姓格瓦拉?
但谁该当真,谁不该当真,两个受到年轻人热捧的符号。
或许不只有名字上的关联。
真诚与虚无。
我们和自己开的玩笑与历史和我们开的玩笑。
早就无从辨认。
切
1960年3月5日,为纪念前一天发生的重大爆炸事故,古巴哈瓦那举行了一场纪念游行活动。
一名摄影师为当时古巴第二号领导人,切·格瓦拉拍下了这张照片。
并将其命名为:英勇的游击队员。
贝雷帽,五角星。
美国马里兰艺术学院称这张照片为二十世纪的象征和世界上最有名的照片;英国波普艺术家彼得·布雷克认为这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图像”。
从古巴哈瓦那的街头巷落,到丽江古城的音乐酒吧;从纽约上西区的艺术沙龙,到同款文化衫、帆布包、涂鸦和纹身。
这幅肖像完美诠释着——
视觉永远比文字拥有更好的传播力。
一幅肖像,成为了20世纪反主流文化,理想主义的标志象征。
超越约翰·列侬与李小龙。
如果20世纪是一场名为“革命101”的选秀节目,那么切·格瓦拉不仅稳稳C位出道,还牢牢地享受了跨越世纪的顶流待遇。
据说,地球上每天有2000万人,穿着印有切·格瓦拉肖像的衣服走来走去。
但。
以切·格瓦拉装点自己的人,却未必了解符号背后的现实原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生平有着强烈的浪漫色彩。
出生于阿根廷的富贵人家,20岁就读医学院。
老老实实当医生?
上班是不可能上班的,切·格瓦拉这辈子注定就不是上班族。
1951年,小切决定休学一年,与朋友环游整个南美洲,见证了太多贫穷与苦难的他,决定献身于武装革命事业。
1954年,因参与左翼运动登上美国CIA黑名单;1955年,加入卡斯特罗兄弟的革命队伍一直担任医生;直到1958年,他才第一次登上前线。
在1959年古巴革命成功前,他的使命比起打仗,更重要的是宣传。
建立地下电台“叛军电台”,30岁的小切成为古巴革命的发言人。
卡斯特罗将知识分子从原来的政府部门清洗出去,重用身边亲信,其中格瓦拉就先后被任命为古巴的财政部长、工业部长、中央央行主席......
但像切·格瓦拉这样不羁的革命者,天生就和四平八稳的政客站在对立面。
他实施的一系列政策,把古巴经济几乎推到崩溃边缘。
甚至与卡斯特罗都政见不合。
切·格瓦拉和安安生生过日子这件事和之间,似乎势不两立——
我们的自由随着不断的牺牲而膨胀,这种自由和它每天的营养物就是鲜血。
《人与社会主义在古巴》
“让我们面对现实,让我们忠于理想。”
后来事实证明,格瓦拉的这句名言,他只愿做到后半句。
在1965年,切·格瓦拉在联合国发表演说,继美国之后交恶苏联。
卡斯特罗彻底恼了:没你丫这么折腾的!
1965年,格瓦拉上交辞职信。
看上去,是投身二次革命再上梁山,但实际上,我们难以知道他是接受了什么样的“被安排”。
他们在哈瓦那一所房子里
召开了为时40或42小时的会议
当他出来时
切·格瓦拉不再是指挥官和部长了
他几乎已是一文不值
△ 纪录片《自由古巴故事》
37岁,重新成为一名游击队员。
虽然写下了教科书般的《游击战》,但他本人几乎没有收获过任何胜利。
1965年4月进入刚果,带领20余名古巴战士组织游击队。
最后生还6人。
1966年11月进入玻利维亚,建立五十人的游击队,命名为“民族解放军”。
最终,格瓦拉本人被CIA帮助下的玻利维亚政府俘虏、处刑,定格为一名革命英雄。
切·格瓦拉激励人心的地方在于他热忱的理想。
但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他的建树都可谓尴尬。
甚至,他在非洲美洲开战的游击事业,也并非看上去那么可歌可泣。
《探寻真实的格瓦拉》的作家亨伯特·冯托瓦说,格瓦拉决不是那个众人熟知的“浪漫游击队员”,他粗暴、专横,“双手沾着无辜者的鲜血”。
这个倒霉的朱安唯一的错误就是大声嚷嚷说他不赞成革命。一个小时后,在朱安的妻子和孩子面前,切将他枪毙,那三个小孩分别是一岁、三岁和四岁。朱安的邻居们都很悲痛和愤怒。而我们作为切的战友,非常反感。
早在切·格瓦拉热席卷全球不久的1971年,周恩来总理就做过一番更切中要害的评述:
他每天都有日记(《切·格瓦拉在玻利维亚的日记》),写得一清二楚,就是采取大烧、大杀,脱离群众最后被俘,反动派把他杀了,因此,全世界都闻名了。
青年就是崇拜英雄嘛。知识分子开始辨别不清,尤其在初期找出路的时候,各种想法都有……他们就看不到格瓦拉失败的教训,而觉得他是一个“英雄”。
为什么当时,年轻人看不到一个真实的切·格瓦拉呢?
在他被杀死的前一年。
1968,全世界都陷入一片颠覆与狂热之中。
法国爆发了“五月风暴”。
日本学生与警察展开巷战。
在美国,反对越战的民意汹涌,拳王阿里因为拒绝应征入伍,被剥夺冠军头衔,却成为年轻人的英雄。
此外黑人运动,女权运动,嬉皮士运动都如火如荼。
西方的青年人拒绝一切旧文化,叛离主流社会,强烈渴望着投身到新文化——
革命当中。
凡是政府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榜样。
这时候,社会主义阵营里的领袖们,纷纷成为最潮流的爱豆。
切·格瓦拉,当然也不例外。
这位被追捧的叛逆偶像,非但没有被资本主义封杀,反而得到了无比热情的拥抱。
被广泛用于商业,装饰各类海报、T-恤,帮助了许多企业和摊主。
这个追求自由、反抗强权的icon,贩卖给了无数急切寻找精神图腾的热血青年。
切格瓦拉是谁?
他的功过是非如何评述?
此时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作为以符号,被识别,被传递,被青年人不断将意义寄托。
佩戴好这枚切·格瓦拉的标志。
你就是整条街最靓的崽。
窃
在切·格瓦拉死忠粉眼里。
周立齐终究是欺世盗名的。
是他剽窃了精神领袖的名号——
“玩梗的自重。”
但在窃·格瓦拉的粉丝眼中则不然。
他的宣言,被反复背诵。
当2016年南宁电视台的记者照例采访社会事件新闻时。
他向世界打出了第一声招呼:
你们好啊
一口地道的南宁普通话。
只要一开口,就难以忘记。
唇边还有一丝憧憬的微笑。
不得不让人的目光,总停留在他的身上。
就连说自己偷盗抢劫的事,也说得如此不平凡——
5号那天早上
我们去要了几辆电动车
注意,是“要”。
不是,“偷”,不是“抢”,而是“要”。
为什么会犯罪。
是别人不给啊。
我哪里有错。
接着,他终于说出了让所有人都为之叹服的一句圣典级别的话——
打工 不可能打工的
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
能心安理得的解释自己犯罪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更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敢说出的一句话:
我不想打工/上班。
紧接着,金句频出。
对监狱里的生活,也了如指掌,曾经七进七出。
内心淡定,堪比孟获,将坐牢这事也看淡了,变成了一种回家探亲访友的寻常。
进了里面各个都是人才
说话又好听
超喜欢在里面的
周某,就因为这4分钟不到的视频。
站在了亚文化的巅峰,也获得了另一个新的称号。
江湖上流传着他神奇的传说,所到之处,电动车神秘消失;
在知乎上,有人对他那三句金句也吹爆了马屁,获得了6千多的赞;
关于他的表情包,做了一批又一批;
小视频里,关于他的段子数不胜数。只有那4分钟的新闻视频,有才的网友们却拼凑出来了不少大片。
《电瓶侠》《今瓶没》《最后的电瓶车》《我不是电瓶侠》......
在b站里,以他为主角的视频,点击量最高的视频,更是达到了1000万。
宛如切·格瓦拉重生。
贴吧里,还有人为他立传,名为《南宁通志·周立齐传》。
甚至,他得到了切·格瓦拉一样的待遇。
头像被印在T恤上。
成为了另一种反叛文化的代表。
网友们念念不忘窃·格瓦拉的精神和对自由渴望,作出的反抗和表率。
所以,他出狱的日子,网友们也是念念不忘。
他们喊他领袖。
他出狱的这一天,是周某这辈子都想不到的热烈——
大家喜迎精神领袖回归,有的网红公司在监狱门口等他。
有的用弹幕刷屏,写满了对“领袖”的怀念。
有的更是为了直播出狱,成了赚钱的一波红利;
他们说,这是“王者归来”。
欢迎“领袖”回归。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这句话,成为2016年度最火的网络用语。
他的火热程度,在这个健忘的互联网里烧了4年,还有人记得。
而在监狱里的他,却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这又为信徒们增添了新的传说——
这才是大侠,这才是典范。
无论切·格瓦拉与窃·格瓦拉。
看似一个伟大,一个渺小;一个高尚,一个犬儒;一个是偶像,一个是小丑。
实际上,都是任人解读,任人摆弄,任人消费的两段平行人生。
成为某种解构主流文化的符号。
符号得内涵是不断加工和升华的。
但背后的实体却无限隐退。
再回看我们的这位窃·格瓦拉。
当他出狱后。
很不“窃·格瓦拉”的事情出现了,有人聘他200万,1500万的去做网红,做直播。
周某的哥哥也站出来回应,与xx影视公司官宣。
网友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哭了。
四处刷屏,“信仰崩塌“。
但,曾经的“窃·格瓦拉”不愧是偶像级别的“人才”,刚出监狱,还是频出金句。
对于当年说出的誓言,他未曾遗忘——
重道义。
你跟他签约,你就是他的工人
是不是那只能说言而无信了
讲情义。
以前是好玩
但现在想想 父母都大把年纪了
既然一个人心里已经定下来了
那就好好做人
对自由,还有有了新的定义:
做什么都不自由
只有在外面才自由
窃·格瓦拉回到了正常社会。
他便也失去了偶像光环。
正如“三和大神”,一旦“上岸”,即构成了背叛。
在万千人戏谑的口吻,和满屏“精神领袖”崩塌的弹幕中。
我们知道。
窃·格瓦拉的光环已经失去,他又重新成为周某,成为南宁农村里的一名普通的农民。
而他,在网络上留下的光辉形象,也随之淡去。
“热搜”转身。
还会有下一个热搜出现。
正如一张街拍,捧红一个“犀利哥”;
一句“大力出奇迹”,捧红“大力哥”;
一句“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捧红窃·格瓦拉;
一段文学解读,就能造就国民的“流浪汉国学大师”沈巍。
在网络社会里,这种匪夷所思的红,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们被大众利用;
被大众嘲弄;
甚至,是成为关在手机荧幕里的小丑。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人们利用这些“网红们”成为宣泄对象,成为大众情绪的疏导窗口。
在我们揶揄他们的同时,嘲笑自己的另一种方式。
那是什么呢?
我们用顽梗的层层包袱。
包裹的是一个苦涩的内核——
在这个资本社会
说出这样的话
也许,这也是他对剥削的反抗吧
这像是嘲讽。
但其中也带着不少的真。
“打工,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
一个不可能借由主流话语说出的心声。
一种除了在玩笑中不可能推翻的无奈。
才是“窃·格瓦拉”被赋予的隐喻。
当符号足够空洞,才能让人尽情装进想装进的东西。
然而说来好笑的是。
两个格瓦拉,同样作为对资本重压表达逆反的符号,最终都被资本收买,成为给消费文化锦上添花的一部分。
一同,“温和走进了那良夜”。
不同的是,数十年前,不合作的格瓦拉,扛起枪,走进了美洲丛林。
而今天我们簇拥着“偶像”。
根据地。
只剩下了一片赛博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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