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以前,我是个拿着家里仅有的几张VCD翻来覆去看周星驰港片的小屁孩,认字不多,对原声电影天生排斥,只希望每天晚上长影频道放什么看什么,遇到不喜欢的就去看点儿动画片。和小伙伴们一疯就是一个夏天,能准确说出7点四十太阳下山,八点四十彻底黑天。
五年级,我搬家了,那个新房子我很喜欢,更大更宽敞,离学校也更近,小区是封闭的,就是很难再有机会和以前的伙伴们一起玩,据说我搬走那天,有个孩子还在我家楼下喊我,直到一个月后我主动回去看了一眼,他们才知道我搬家了,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
搬家后很没意思,家里考虑到要升学,我就和班长及其他同学加入了补课班大军,现在想想就是放学后找点儿事儿干,不然就要一直闷在家里,好像那个小区的孩子天生就知道学习。
我姐也是那年上了大学,并在大学后的一个来月给我写了一封信,告诉我大学校园很好,她们甚至有哈利波特社团,虽然她没看过哈利波特,在我当时年龄的怂恿下看了一些,至少在说出有社团后,让我对考大学这件事有了些期待。当然,等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只有什么读书会还都是法学著作了,怎么可能感兴趣。
她给了寄回来了一张碟,盗版的,现在回忆起来,可能我家是全家唯一有DVD的,虽然也只有我爸看,除了DVD容量大可以电视剧不换碟,我觉得它并不如VCD好。那张碟叫《刺激1995》,底下的别名是《月黑风高》。她说这电影很好看,让我看看。我很听话,看了,大概20分钟就被我关掉然后继续看我的《武林外传》去了——那电影真的很无聊。
不过我爸妈显然对姐姐的推荐很重视,他俩在一个晚上放在客厅的大电视看了起来,起初的20分钟我看过,就没在意。后续就加入到观影队伍中,跟着一起看完了。我觉得这电影还不错,因为它和我以往看的屎尿屁不一样,它很严肃,严肃之后又会有阳光沙滩。它不是《监狱风云》,没有我期待的周润发飞天踹张耀扬一脚,可我看完又很解气,并在未来的日子里反复看了几遍——这是孩子独有的耐心,他们可以没那么期待新事物,一直看同一样东西看个没完。
寒假,我姐回来了。我主动和她聊起了这个电影,但是不理解电影的名字,她说《肖申克的救赎》就是这样,我问“什么救赎?”,她才反应过来当时的港台盗版并没有这个名字,给我做了个解释。
初一那年,我已经养成了逛书店的习惯,但是东北在08年后没落的速度远比我想象的快,你是没必要期待书店会有什么新书的,直到惊喜的发现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监狱围栏上一只乌鸦的封面——原来这电影还有小说。
我第一次认识了斯蒂芬金的名字,原来原著叫不同的季节,春夏秋冬各代表一篇小说,肖申克是第一部,第二部叫纳粹高徒,第三部叫尸体,第四部叫呼吸——呼吸——。我完全记得这些名字,因为这本书的序在当时看了无数遍,我了解到作者出了车祸后写了这部和以往恐怖小说完全不同的作品,知道三篇小说改编成了电影。但是当我看完肖申克的小说后,真的大失所望。短短70页的内容,和电影的细节比起来完全不一样,更无法感受到摩根弗里曼讲台词的深度,急功近利的我看完第一篇后就把书扔在那里了。我妈这个便秘患者,在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都是厕所看书度日的。她说,那个《尸体》很好看,我说我没看过,这件事就过去了。
初中的时候成绩很差,和同学关系很差,内向又自卑,青春痘长满全脸,不注意卫生,更没什么朋友,我的小伙伴依然是小学的四人团,分别在不同的学校和班级,根本没什么机会见面,因为在当时,我家唯一的娱乐只剩下网吧了,我第一次去网吧还是高三毕业。
初中语文老师为了让大家扩展知识面,每次课后最后十分钟留给大家,让大家讲一讲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学号轮到我的时候,我把当时给我印象最深的斯蒂芬金搬上了讲台。我问大家,大家看过《肖申克的救赎》吗,台下沉默;知道《闪灵》吗?我期待的回应依然是鸦雀无声;《绿里奇迹》呢?“啥是绿里啊?”我的心彻底凉了,我硬着头皮给大家讲了一个作家,结果没人对恐怖小说感兴趣;没人对电影感兴趣;没人对这个和大家讲起什么胡适、东方朔之类的名人比起来完全没听过的作家感兴趣。从来没有过的冷场,没有互动,我讲了五分钟就下台了,同桌问我,你讲的啥玩意都没看过——若干年后,我发现了她的微信签名: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
等我上了高中,那时我已经翻完了这本书,高一暑假的一个下午,我偶然打开电视,看了个电影,我爸妈和我坐在出租屋的床垫上一起看了会儿,我妈说“这不是你当时买那个书,那个《尸体》吗?”我还嘴硬,不可能,“绝对是”。我妈很笃定。三个人看完后很喜欢,又在叹气,直到电影的结尾出现,根据斯蒂芬金《尸体》改编,我才意识到很久以前就见过了。那时我已经在初中的孤独感中走了出来,因为看了太多电影,加上我姐的暗中助力,交流的过程会有前沿的理论教给我,感谢新闻专业要学点儿电影知识,不然我也不太在乎什么是长镜头,她还给我看过她们拍的长镜头,因为没有专业的打光,加上当时的录像设备太差,完全没看清。
终于上了大学,和我的四个小伙伴有时间联系起来,大家玩游戏,暑假回家聚,感情有了提升,但是依然无所事事。四个人中有一位是核心且能照顾人的老大,一个喜欢看乱七八糟东西从来没机会给别人讲的呆子,一个从小带我看二战史从罗马讲到打越南的军事专家,和一个除了吹不切实际幻想的牛实在没什么其他印象的老小。
老大家庭条件很差,一个混蛋爹在他专科毕业那年得了绝症,他是我们几个人中最早工作的,也是家里条件最差的;19年年初,我爸妈开始了为期半年的离婚拉锯战,从1月1号元旦开战,6月6号高考结束,那是我活到现在最难熬的半年;另外两位开启了考研的二战甚至三战,从那以后无一人再有坦途。
陪我妈从家里搬了出来,那段时间生活很拮据,属于每天吃几顿,每顿几块钱都要数着花的状态,不过我妈说了一段话:咱们要记住这段日子,以后不管怎么样都比现在好。目前看,是这个发展。我和我爸为期五年的冷战也开始了,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封城的时候才有过少量交流,那段时间考试诸事不顺,法考客观题差一分、主观题差一分、考公面试差0.2分翻盘都数不过来。21年年底,考运有了稍微的调整,也有了一点儿发言的权利。
22年过年,我们小伙伴中的老大突然主动找我陪他走走,问我说“你爸过年去你奶奶家吗?你不去吗?你和你爸一直没交流?”他爸刚去世,这是我后来知道的。他一直劝我多交流交流,聊一聊,父子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他爸是各混蛋,吃喝嫖赌、不管爹妈、工作被骗、夫妻不和离婚,可能是看到了食道癌的痛苦,20几岁的人自己不能当顶梁柱却必须要当的时候,那种感觉太痛苦了。
24年年初,我们这位老大得了肾炎,6月换了肾。我才意识到他可能是电影中的钱伯斯,是最让我依赖又让我听到病情后倍感难过的一位,我们四个中,有一位和另外三个人闹掰去了深圳,一位今年失业回家等我回来过年,一位健康后又有了欲望,希望能赚钱结婚成家。从小到大幸运的人可能只有一个,那个人也会觉得自己不够幸运,实际上他付出的代价是最小的。
我最喜欢的两部日剧之一是《世纪末之诗》,因为它结尾用了披头士的歌,《Stand by me》,今天在电影院片尾又听到这首歌,才反应过来电影的片名,那时候我眼泪掉下来了,原来我是带着多少人的期望在幸运地往前走的,如果就这样过下去,可能我自己也会失望吧。因为有了入世的想法,有些电影重看的时间,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