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在啃玉米,又嫩又甜。忽然想起来,外婆最后那几年,住在舅舅家,帮他做家务带孩子。有一年暑假我去,别人送了她几根玉米,有点老,她把嫩的那半截掰给我吃。
我的第一个生日蛋糕也是她买给我的。她说表弟之前过生日,好大一个蛋糕。我说我从来没吃过自己的生日蛋糕。第二天一早,她就带回来一个。那时候我刚有个弟弟,没人记得我的生日。
我之前以为她住在城里应该是开心的,舅舅经常买好熟食,不用她煮饭。让她用洗衣机,不要累着。但是她觉得洗衣机洗不干净。后来我看她在狭窄的墙角手搓衣服,厨房又矮又挤,我又觉得,她应该还是在乡下开心吧。但是她从来没跟我抱怨过什么,只说她饭后会去跳广场舞,血压降了。所以我一直以为,她的生活应该是平静的。
长大后,才听我妈说,她有次和舅舅吵架,走到附近的公园里,一个人坐到天黑也没人来找她。
我后来经常想,要是那时候我在她身边就好了。
其实舅舅总体来说还是很孝顺的,作为唯一的儿子,顺从父母的心意,留在了本地。早早的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外婆意外摔倒脑出血,他跪在医生前,求他们救救她。甚至好几年后,我表弟升学宴上,他平时特稳重一人,一边喝酒,一边哭着说,我没有妈妈了,然后就酒精中毒进医院了。
但是这些她都看不到了。
她养了孩子们十几年,又养了我表姐两年,我五年,舅舅的孩子五六年。她的生活好像一直都是围着孩子转。
但是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我是和她感情最深的孙子,但也只是有时候想起她,哭一会儿。其他几个,可能都不太想起她了。
所幸,她的时时刻刻并不只有孩子。
她是赤脚医生,曾经到处给人看病,给孩子们打疫苗。村里有个人,头上生了个瘤子,既没钱,也没医生敢给他动。外婆给他动了,血水一盆一盆往外倒,她镇定自若,最后竟然给他治好了。她还开了个小店,从市集里批发几大袋子东西,背回来卖。还有,她年轻的时候和我外公吵架,气狠了,拿烧火钳烫了他一下,还把勾引他的女人打翻在地…
我也记得,她点着蜡烛,用锯条给白糖袋子封口的样子。
她也有这些与孩子无关的时时刻刻。
她去世的时候,来了很多很多人,包括和她闹翻十几年不说话的亲弟弟——那天她照顾瘫痪的母亲洗漱干净,刚到家没多久,就接到弟弟电话,说妈妈死了。她回去看了,打了他一巴掌,从此再没说话。
后来,外婆去世好几年了,有人说,曾经看到他在外婆墓碑前,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