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涅斯·瓦尔达,被誉为“新浪潮祖母”的法国女导演 ,1961年的剧情长片《五至七时的克莱奥》是她最广为称道的作品。作为法国新浪潮时期的电影,《五至七时的克莱奥》有着实景拍摄,不追求场面刺激和戏剧化冲突等特点,最突出的则是其生活流的拍摄手法,将整部影片聚焦在克莱奥一日的五点至七点上。本影评则旨在从存在主义的角度浅析这部作品,以下文字皆为个人观点,如有争议之处欢迎一起讨论。
一、世界是荒谬的
对于常人来说,荒谬是自己有一天晨起刷牙,突然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而对于克莱奥来说,荒谬则是自己起伏的一生被一副半新不旧的塔罗牌简单概括。
影片开始则是上帝视角的大俯拍,在塔罗牌近景和特写的切换之间,主人公克莱奥的命运也随之揭开:一个给她负面影响的寡妇带她离开了朴素的生活—她身边的女助理、和善慷慨的男子帮助她进入演艺圈—富有但忙碌的男友、很有音乐天分—她的歌手身份、一个邪恶的力量,可能带来坏消息—带着癌症检查报告的医生、一场争吵—感到被作曲家利用的愤怒、新朋友,健谈的小子—在公园认识的年轻军人、病痛—她可能患有癌症,死神—她或许会死亡……
塔罗牌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克莱奥便请求占卜师为自己看手相,但占卜师看了一会却起身拒绝,克莱奥便哭着离开。克莱奥离开后,占卜师关上门打开房间的另一扇房门,她对一个看报的男子说,“她得了癌症,命不久矣”,在这里,观众提前预知克莱奥的死亡。
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生活是无意义的。克莱奥已大限将至,她所做的一切,所重视的一切,在作为旁观者的观众眼里都呈显出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带着这种荒谬感,观众走进克莱奥的生活,忧虑而又带着宿命感的音乐响起,克莱奥缓步走下楼梯,在楼梯旁的镜子前她对自己说“只要美丽还在,我就还活着。”
二、他人即地狱
“他人即地狱”出自萨特的剧本《禁闭》,主要讲述了三个被囚禁的鬼魂,在等待下地狱的过程中彼此不断欺骗折磨,最后他们领悟到,永远和他人在一起本身就是地狱。
在克莱奥的生活中,女助理,爱人,编曲家,友人等他者则构成了她的困境。女助理以各种迷信约束她的生活,对她的内心需求不管不顾,只把克莱奥当做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搪塞她并且阻碍她。她忙碌的爱人则只把她当做一个美丽的玩物,偶尔献上一吻,并不给她真正的陪伴,在克莱奥表示自己生病后却只告诉她“美丽就是你的健康”。面对克莱奥的病情,两个作曲家也只是假模假样的穿上医生的服装,拿上超大号的针筒为她“治病”,他们忽略克莱奥的天赋,通过各种歌曲将她塑造成一个又一个形象,压榨克莱奥的情绪。于是克莱奥离开家,去寻找她的朋友,但朋友的幸福和喜悦依然也让她黯然伤神……
除了身边的人以外,陌生人的凝视也构成她困境的一部分。奉承她的售货员、标新立异的女出租车司机,吞青蛙和扎穿自己手臂的街头艺人,咖啡馆外被枪杀的陌生人等等,无一不侵扰着克莱奥的情绪,也促使她开始思考自己,值得一提的是影片多次出现镜子的符号,每一次克莱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时,其实都是对自己的一次重新审视。
巴黎以咖啡馆著称,瓦尔达两次把电影内景放在了咖啡馆。第一次是克莱奥与等待她占卜的助理,在这一段情节中,瓦尔达运用咖啡馆的镜子将他人的生活投射在克莱奥身边,克莱奥位于画面的黄金分割点上,她旁边的镜子倒映着一桌情侣的争吵。另一旁,助理与殷勤男人的寒暄也让她烦躁不安。
克莱奥第二次来到咖啡馆则是孤身一人,她在点歌机里投币点了一首自己的歌,她在自己的音乐中走过咖啡馆形形色色的人,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以及她的歌曲。通过克莱奥的主观镜头,观众的目光和克莱奥一起掠过咖啡馆每张桌子上陷入烦恼里人们,最后克莱奥走出咖啡馆,来到街道,
街道则是影片大多的外景所在、瓦尔达多次让克莱奥或步行,或坐出租车、朋友的敞篷车及公共巴士上穿梭过这些大街小巷。她从出租车窗往外看,被她美貌吸引的中年司机吻她的手,一群放荡不羁的美院学生因她的美推她的车……她一个人步行穿过街巷往身边看,看到自己被不同的人注视,被不同的目光打量。一个与人群逆行的段落同样值得一提,在这里她与人群背道而驰,这一段的含义简直不言而喻。这些段落运用了大量的特写,手持,主观镜头等等,一方面向观众呈现出60年代的巴黎城市街头,另一方面也呈现出克莱奥等待检查结果前不安、焦虑、忧伤等心情。
三、自由选择,反抗荒谬
存在主义的核心是自由,自由选择则是存在主义的精义,即人在选择自己的行动时是绝对自由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面对各种环境,采取何种行动,如何采取行动,都可以做出“自由选择”。
那么,克莱奥是否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呢?六点零四时,克莱奥打碎一面镜子,她悲观地在破碎的镜子里注视自己,说这预兆着死亡。而在六点一刻,她在公园遇见了某种意义上同样也要奔赴死亡的士兵安东尼。
他陪克莱奥去医院拿检查报告,克莱奥则答应会去车站为他送行,两人在轻柔温情的背景音乐里离开公园,在一个三分钟的长镜头里,克莱奥和安东尼并肩行走,克莱奥慢慢打开心扉。
同样是在车上,当和女助理在出租车上时,镜头多是单人中景镜头,窄小的出租车空间内,每个人的距离都如此遥远。和女友的敞篷车则大多以全景拍摄,两人并肩坐在一起,但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两人又显得如此茫然。而在去医院途中的巴士上,安东尼和克莱奥面对面坐着画面的两侧,他们在注视中交谈,身边的窗外掠过巴黎的风景,他们还看到医生拿着装有新生儿的保温箱,两个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到医院后,两人并没有找到医生,他们在医院的花园散步,克莱奥称赞起医院花园的美景,这时她的心情已经发生了转变。在影片的尾声,他们在花园长椅上坐下,此刻,医生开着车突然出现了。安东尼担忧的询问克莱奥的病情,医生说克莱奥只需要两个月的治疗,让他放心离去,两人如负释重。接下来的镜头又饱含深意,随着医生的离去,两人忐忑的的身影正在他身后越来越渺小……
克莱奥究竟有没有癌症,到底会不会死,瓦尔达在影片的结局依然没有告诉观众,而是把结局定格在两人越走越近,互相对视的那一刻。世界是荒谬的,但人应该在荒谬中奋起反抗;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但人可以自由选择如何死。安东尼说,死在战争是没有意义的,他更宁愿在爱情中死亡。安东尼还说,克莱奥的本名芙罗伦斯是夏神的名字,不过后来他又和克莱奥说今天是夏至,他记错夏神的名字,克莱奥其实是春神的名字。“但是春天在昨日已经过去了。”克莱奥坐在长椅上,她转身看向安东尼,安东尼也转头看向她。
“今天是芙罗伦斯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