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文章原载自个人公众号“杂谈电影”,原址:https://mp.weixin.qq.com/s/2azKmRdzatUcdeUhlDgTkQ.
前言:
2022《视与听》影史最伟大电影的投票迎来了全新的第一名:
《让娜·迪尔曼》(1975)。
我们不难发现,这部电影和《偷自行车的人》(1948)(首届投票评选的第一名)都是在某项“运动”的影响下诞生的。香特尔·阿克曼深受第二次女权女性主义运动的激发下拍摄出了这部影片,而德西卡则深受40年代中期直至后期发展成型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运动,率先使用非职业演员和外景拍摄,并致力于描述展现二战后意大利的社会现实问题。
反观,威尔斯的《公民凯恩》(1941)和希区柯克的《迷魂记》(1958)在某种程度上是与前者的两部影片形成鲜明对比的:两部作品均是好莱坞电影,并且均在某种程度上从其原有的技术制作上创造出更为创新新鲜有趣的革新,从而让后辈们获益匪浅,正是如此,他们与当时的好莱坞制片厂系统格格不入。
《让娜·迪尔曼》是近70年已来,《视与听》的投票第一次投给了由一部女性导演的电影并占据榜首,这是一部自觉地、彻底地以女性主义方式拍摄的电影。一切将完全不一样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可以让香特尔·阿克曼这部长达三个半小时的作品荣登《视与听》影史第一的位置呢?
本篇文章让我们尝试去解读,去理解香特尔·阿克曼这部伟大且神秘的影片。
直到今天,依旧会有许多人在质疑这部影片的许多方面,它一直被一种单调的女权主义叙事所遮掩其伟大性,如今的我们必须跳出女权主义的叙事去重新并且用新时代的目光去看待这部电影史上无法忽视或不能错过的影片,特别是如今荣登《视与听》百佳第一名后,我们不能否认且在大银幕(如果有机会的话)有耐心的观看完这部电影的话,必须要承认的是:
其实洗碗和谋杀的强度在电影中是同等的。
电影意在通过对中年(寡妇)妇女的重复性家庭劳作和令人窒息的接客活动这样日常普通的生活为所有观众进行缓慢的催眠性的社会研究。这不仅是一部对人类个体在固定社会环境下孤立起来的社会研究,更是一部在先锋派和女权主义电影制作方面进行了重大创新,同时向观众展示了电影史上最具对抗性和反思性的实验电影之一。
影片主要采用的是远景至中景镜头,最远的大远景镜头是在让娜家楼下,让观众远远地冷冰冰的去观察让娜从楼里走上街,这之前使用了一个明显的空镜来衔接,展现了冷清的街区场景。最近距离的中景镜头出现在厨房,进一步突显了导演想要呈现的最重要场景。本片采用平等的拍摄角度,几乎与人物保持水平,让观众平等地去凝视让娜本人,特别是在厨房里,机位偏低,这是因为平等是这部女权主义电影的核心诉求,导演希望观众以平等的角度(和心态)来观看。
我们观察着女主的烹调,用餐,究竟该如何凝视她,或者说观众在凝视女主做食物,喝饮料的那一刻也许那仅仅只是生活的记录,而当观众的目光慢慢从女主手上正在做的事情移向到了女主几乎面无表情的面庞后,那记录的就是普通家庭妇女和一位母亲的默默劳动,低机位突出了家务劳动的重要性,这些劳动浓缩了让娜为妇为母的生命核心,也代表了一个平凡女性最撼动人心的能量。在近距离低机位的注视下,让娜的形象似乎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成为整个画面的支柱力量。
《让娜·迪尔曼》无疑是在不断挑衅着观众,不论是时长还是耐心,更不用说我们在用挑衅的目光去凝视着让娜现实生活的一举一动,去凝视着她在重复相同的动作举动后,电影在挑衅观众的就是那凝视细节的眼睛。在挑衅完观众将近三个半小时后,可以说它在无聊和催眠的迷惑之间徘徊。
尽管《让娜·迪尔曼》有那么多关于对现实主义描绘的坚持,但电影本身显然还是不真实的。从最后的事件开始倒推,我们可以看到影片一直在向它靠拢。随着主角在第二日接客完,她的生活和秩序逐渐发生变化和失衡,事情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对于一部几乎什么都不讲但似乎又什么都讲了的电影来说,它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且出乎意料的方式去进行情节重复。情节可能只是土豆煮烂了,一个干净的勺子掉了,一个扣子没系上,碗没刷干净,但恰恰是这些最微小的事件形成了一个集体,最后这些微妙的集体一起解体,导致了一个无端的事件,感觉像是自卫。它确实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个关于完整的系统最后被一点点破坏毁灭的故事。或者说这个系统原本能完整完美的进行下去,但因为一些微妙的事件与细节集体被迫解体了,导致了最终的失败。于是在作者表达上电影并未表现如此明显,却给整个主角和环境赋予了更大的空间,能够利用银幕上的空间自由移动。她做饭、打扫卫生、吃东西,并且总是作为移动的中心出现。这当然是对当今仍在家里默默劳动的母亲和所有为家庭劳动的女性的致敬,在现代依旧男权严重的社会下,我们仍旧依赖着她们去生活,生活似乎很艰难,但对于女性和母亲来说,这是生活的平凡性。阿克曼在表现女性的真实性与痛苦性上,给予了最大的尊重与同情。我们依赖着自己的母亲,而让娜就是其中一位母亲,一位女性,我们同时也会忘记这位角色上的重要一点:我们母亲的生活。在这一点上,以及其他许多方面,《让娜·迪尔曼》也许是一部终极的女权主义电影。它是对女性和母亲的颂歌,而且制作得大胆而巧妙。
如果说《公民凯恩》和《迷魂记》是彻底革新了影像空间和镜头语言的色彩魅力,那么《让娜·迪尔曼》则是在影像时间上进行颠覆性定义。当我们谈论《让娜·迪尔曼》这部电影时,不得不提到它在时间与空间上的大胆尝试。相较于传统电影通常会拉长时间跨度,这部电影则更加关注时间和空间的瞬间变化,营造出一种独特的视觉体验。这也是电影相较于戏剧的一大优势,通过剪辑和镜头语言,可以更加自由地改变时间和空间的呈现方式,而不需要依赖于幕间转场。在这方面,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1968)中骨头变飞船的那个蒙太奇是其中的经典案例。电影可以通过这些大胆的实验,为观众带来更为丰富、刺激和令人难忘的视觉体验。《让娜·迪尔曼》的时间跨度仅仅是三天,但是导演用长镜头和缓慢的画面变化,使得观众感觉电影时间更长。同时,电影的空间也被限制在了让娜的公寓内,这种时间和空间的局限性增加了电影的紧张感和沉重感。
纵观香特尔·阿克曼电影职业生涯,她始终将母亲放在核心位置。母亲与香特尔·阿克曼的关系贯穿她几乎所有的电影,与母亲个人的历史紧密相连,也与她自己的背负了却又未曾说出口的历史相连。于是,阿克曼本人通过影像的方式,再现了被遗忘了的女性历史和记忆,揭示了那些刻意隐藏的关于身体的历史和记忆。母亲始终是香特尔内心深处的重要存在,她在《家乡的消息》中读母亲的家信,那些微不足道的家庭琐事和母亲简单的问候在香特尔的声音中温柔豢养着她,帮助她适应纽约这座绚丽陌生的城市。直到她的最后一部作品乃至到她母亲去世后,她本人才真正意识到母亲在她心中的重要位置。她开始害怕自己是否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她害怕了,她不知所措,于是选择了自杀。
比利时女导演香特尔·阿克曼在影史地位是极为特殊的,而她的电影影像所展现的女性在现代社会中所面临的复杂问题和挑战更是与众不同的。与传统的女权主义电影所强调的政治性和运动性是不同的,《让娜·迪尔曼》更注重对女性内心世界和情感的深刻剖析,体现了女性的知性和奉献。相较于女权主义电影中强调索取的一面,《让娜·迪尔曼》更多地是在呈现女性的复杂性和深度,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随着《让娜·迪尔曼》在2022年《视与听》的投票中名列前茅,标志着影评人的品味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鉴于投票地位位置的变化,这部电影将会吸引着全新的一批观众,首先是对电影史上伟大电影名单上的这个最新成员充满好奇心从而驱使着大家去观看这部电影;然后是对伟大的女导演香特尔·阿克曼的这部非凡且大胆的电影充满迷恋与崇敬!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