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https://www.filmcomment.com/blog/interview-bi-gan-on-resurrection/
本文只翻译实际访谈部分,略过了原文开篇简介。*粗体为提问
我猜你们当时赶工拍完了这部电影。
拍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要长得多。
你们什么时候完成的?拍摄一共花了多长时间?
我们大概在4月10号左右拍完,拍摄从一年多前就开始了。原计划是去年5月完成,但我们不得不暂停两次,最终一直拍到上个月。
这是一部“高概念”电影——实际上有很多概念,但主要的创作动机是想探讨电影的整个生命周期吗?
拍完《地球最后的夜晚》之后,我想拍一部关于20世纪的电影,但20世纪的时间跨度太长了,所以我决定用章节的形式来拍。我一开始就想好了影片的结构,也想好了我要探讨人类的思维为何,并且想在所有章节中用同一位演员。我认为穿越时间不是靠一个人类角色或历史人物完成的,而是通过我称之为“电影怪物(cinema monster)”的形象。
和你之前的电影一样,这部电影的中英文片名不同。
我并没有深思,对我来说这只是个游戏。英文片名《复活》(Resurrection)希望人们能够再次欣赏电影之美。它也带有宗教意味,我希望这种“复活”能够给观众带来慰藉。至于中文片名,我其实也想用同一个词,但中文里的“复活”会让人联想到托尔斯泰的同名小说。所以我选择了“狂野时代”,指的正是20世纪。
这段穿越电影世纪的旅程最终是一个循环:我们最终回到了起点,回到了电影院。
电影开头的默片章节对应着电影的诞生。至于最后一章,我最初构思的是科幻题材。但在拍摄过程中,我对科幻结局失去了兴趣,所以我想回到起点,以此作为结尾。我们测试过拍摄黑白版本,效果非常漂亮,但感觉太复古了,所以最终选择了彩色。我想要拍一部新颖、现代的电影,一部致敬之作,而不仅是对默片的简单复制。
你的短片《破碎太阳之心》中带有早期电影的影子。你一直对早期电影和默片感兴趣吗?
其实我并不是很了解,只是出于需要才运用。我喜欢巴斯特·基顿,所以《破碎太阳之心》里才出现了一只戴帽子的猫。我也喜欢卓别林。
我听说你喜欢拍简单的电影,但你的每一部长片在预算、规模和复杂程度上都更上一层楼。
在构思阶段,这确实是一部简单的电影。但随着拍摄的进行,它变得越来越难拍、越来越复杂。《破碎太阳之心》是受一家宠物公司委托拍摄的,原本应该几天内完成,但我花了四个月的时间。他们想要一个三分钟的广告,而我拍了一部十五分钟的电影。《狂野时代》融合了好几个不同的想法,我觉得得用一个更复杂的结构让结尾变得合情合理。不过,我下次确实想拍一部简单的电影。
《地球最后的夜晚》在中国的营销策略曾引起争议,当时它被宣传为一部浪漫的跨年电影,结果遭到了一些批评。《狂野时代》是一部规模更大的电影,那么它在中国会如何定位呢?
是的,《地球最后的夜晚》的营销确实引发了一些争议。而我们这次从一开始就表明《狂野时代》是一部艺术电影。片中有知名演员参演,但他们没有任何商业考量。他们花了很多时间准备角色,拍出来的电影也非常真诚。在《狂野时代》的结尾,我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纯粹的愿望,那就是给观众带来慰藉。近几年来,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想给那些正在经历这些变化的人们带来一些慰藉。
你能谈谈选角吗?你的男主角易烊千玺在中国是位巨星,而舒淇则与侯孝贤导演关系密切,我知道侯孝贤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我是舒淇的影迷,在知道那个角色能看穿一切幻象后,我立刻就想让她来演。
看着她在片中的表演,你会意识到她完全可以成为一位伟大的默片明星。
当我告诉她要演一部默片时,她说她不知道该怎么演。但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演员,我们信任彼此。
你有没有让她看过一些默片?
是的,巴斯特·基顿的。至于易烊千玺,他扮演的是一个穿越时空的角色,所以我知道我得慎重选择。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发现他和我一样内向。我立刻觉得,一个内向的人很适合这个角色,能带领我们通过同一个人物的视角,体验整个世纪的变迁。我们聊了很多:文学、我们喜欢的歌手、电影美学等等。易烊千玺是一位非常年轻的演员,他需要在影片中扮演截然不同的角色。尤其在关于气味的章节里,他还要扮演一个年纪比他大得多的角色。他花了很多时间化妆,有时候要花好几个小时,但他总是以最佳状态出现在镜头前。
长镜头已经成为你的标志性手法。你觉得它在你每部电影中的运用效果都不一样吗?
我原本没想在这部电影里使用长镜头。但这就像一个酗酒者说他要戒酒一样。当事情变得困难了,你又会用回熟悉的方式。开始拍摄末日章节的时候,我们剩下的资源不多了,所以我决定用回长镜头。
在《路边野餐》中,我想用普通人而非科学的视角表达对时间的感知。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我用长镜头深入记忆,来表现记忆的空间性。在《狂野时代》的末日章节里,我原本想从夜晚一直拍摄到第二天清晨。但由于资源有限,我们最终采用了延时摄影技术。在拍摄《路边野餐》和《地球最后的夜晚》时,我有更多时间来通过长镜头营造氛围。但整个末日章节只有30分钟,所以我尝试了其他手法,例如切换到角色的视角,以及运用色彩编码。
你的电影一直以来都描绘梦境,《狂野时代》的故事背景设定在一个人们失去做梦能力的世界,而没有梦境与长寿相关。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想到这个设定的。
现在我们经常读到关于人工智能的文章,也听说企业家要把人送上其他星球,或者有人说我们终有一天会生活在一台巨型计算机里。但最终,我们仍然相信拥有这副躯体是美好的。我们或许渴望活得更久,活得更好,但生活在这副有缺陷、有疾病的躯体里才是人的本质。拍摄《狂野时代》期间,我的一位至亲离世。在他去世前,我就坐在他身边,他失去意识之后开始喃喃自语,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对时间的感知也完全不同。这段经历对我影响很大,而且这种影响是普遍存在的。
剧本里有很多关于梦境的台词,但我最终没有用上。我设想了人类文明的开端,那时没有电灯,没有光明,只有白天和黑夜,为了弥补夜晚视力的缺失,人类开始做梦。这种如今已无用的能力一直伴随着我们,但我们却对此麻木不仁,甚至试图控制自己的梦境。我们想要控制自己的幻觉,控制自己的大脑。我想说的是,不必控制一切——不必控制自己的梦境。
你的电影让我想起一个关于电影的永恒问题:它是在走向衰亡还是在复兴?或者两者其实是一回事?
如今,我们也试图控制电影里发生的事情。我们倾向于揣测并迎合观众的喜好。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自己的潜意识。我们潜意识里想要什么?这正是现在的电影界所忽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