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女人四十》和《男人四十》两部许鞍华拍摄的姊妹篇中,有两个同为四十岁尚在生活中挣扎的普通人,他们是公司的职员和教师,扮演着面对家庭和生活的击打与感伤,虽然有着不同的家庭问题,却有着极为相似心理的“同龄人”。在这两个人物中间也许就是许鞍华想为我们展现的“生活”,没有愈发明亮的希望也没有疲惫不堪的寂寞。而是一次经过生活的摧残之后与自我逐渐和解的过程。
许鞍华的电影总有相似之处,基本上都是聚焦社会小人物,关照“弱势群体”,没有宏大的叙事,有的只是深入角色的细腻展现。作为七八十年代香港新浪潮电影的旗手和香港大学的文学硕士,她总能在社会现象、政治变迁和女性议题上,给予温暖的人文关怀。所以在下文,我将用几个相似意象来展现出导演对于四十岁的男人和女人的不同把握和相似处理。
卫生纸公司与长江三峡
三峡是林耀国的渴望,卫生纸公司也是阿娥的。在两部电影中,“三峡”和“卫生纸公司”都在心理距离上远离着主人公对于生活主要问题的缠斗。但是都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他们为主人公的生活都提供了一个逃避的场所。作为语文老师,林耀国能在三峡中找到自己作为曾经班级第一的“自信感”和精神享受,能够实现一个短暂的自我逃避和麻醉。尽管在与妻子念诵诗词时,还是会被“煲汤”打扰;而卫生纸公司也是,阿娥曾对丈夫说:自己最大的乐趣就是工作,不可能辞职。这是她最后的一片净土,她能在这种紧张的工作之中,实现自我价值。当伊丽莎白的电脑坏掉时,她还能有条不紊的安排工作,化解危机。这两处地方无疑都展现了他们生活的另一个切面,是光鲜的,起码于主人公自己是满足的。我认为这不是理想化的处理,更像是许鞍华在考虑现实情况后人文关照的外化表现。
《凤阁恩仇未了情》与《前赤壁赋》
在作为文学硕士的许鞍华的作品当中,文学往往能够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它也许暗示着主人公的心境或者点明电影的精神内核。《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中出现了两次《锁麟囊》中“春秋亭外风雨暴”的唱段,也恰恰说明了整部电影是以轻松姿态去把握沉重的话题的主要倾向。《女人四十》同样如此:“休涕泪,莫愁烦,人生如朝露”,阿娥自从婆婆死后她蹲在阳台上哭泣,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之后再经过各种各样的摧残打击,都不再“涕泪”了。公公去世,鸽子飞回,一切又回到正规,生命真的像是朝露一般。短暂而平常。影片中,乔宏饰演的公公在死前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对阿娥说出“人生是很过瘾的”,这也正烛照了影片的人生观,经历过无数的磨难和打击之后,似乎并不会涕泪愁烦而是平常应对,最终淡淡的说出“人生是很过瘾的。”而在《男人四十》中,这个诗词的作用就有一点不同,《前赤壁赋》和《黄鹤楼送孟浩然》中都有“长江”的意向,我认为这个意向有两个含义:一方面象征着他的精神生活,无论是在一成不变的教具中插播三峡风光片还是在朋友家当家教赚外快时的一时恍惚的神游,长江都成了林耀国对于完美生活的幻想寄托;另一方面就是他所提及的长江有一段将被淹没,好多景观再也无法看到。在此时,即将被淹没的长江和他逝去的青春和无奈的中年生活形成了无形的并置。四十岁的尴尬年龄,就如同被界定了毁灭时间的美丽三峡一样,等待“毁灭”带给林耀国无限的焦灼和感伤。他害怕自己的年华和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淡化的夫妻情感会不会也像三峡一样,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麻将与《万历十五年》
这两个物品分别出现在了影片的一头一尾,《女人四十》中从最先的被公公阻止玩到最后在公公面前玩;《男人四十》中从不戴老花镜在沙滩上面露难色看不了几页,到最后躺在床上听着越来越响却早已习惯的空调,戴着新配的老花眼看。这两次行为上的改变都象征着主人公对生活的和解,对自我的握手言和。阿娥曾经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爱好,和公公赌气,心里也一直埋怨着公公,但经历过日托养老院的公公走失和全托养老院之后以及霞姐的去世,她也愈发感受到自己的责任感以及对于生活应有的平常心,她习惯了身上的重担,并接受了它;《男人四十》里林耀国也不愿承认自己岁月和命运带来的摧残。他尽管老花却依旧不配眼镜、他明知道自己的同学都比自己有钱却还是不同意请客而选择AA制、他明知道自己在课堂上讲的笑话已经很难再吸引学生注意但还是想掩盖自己“老古董”的身份。也许经历了胡彩兰和沈老师,他也逐渐找到了自我找到了生活中的“三峡”。化解了林耀国与自己的矛盾。
许鞍华的电影永远有着来自普通人的“力量”,加缪曾说:生活的意义在于是否有勇气接受生活无意义的现实。无论是人生如朝露的生命哲学还是经过岁月的击打之后“习惯”了然。都能够显露出一种主人公的精神力量,那是一种接受生活是无意义的现实后所展现出的释然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