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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包含剧透,请谨慎阅读※

《巴黎.德州》荣获1984年坎城影展大奖,40年后修复版重新上映。影片深刻描绘了人性的疏离与孤独。

故事围绕Travis展开,他被人发现神志不清地游走在高速公路边。得知消息后的弟弟Walt驾车沿公路寻找,最终在空旷荒凉的沙漠中找到了失联已久的Travis。

然而,Travis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忘记了这几年的遭遇,身上只有一张当初父母相恋之地的照片。被带回Walt的家后,Travis见到了独子Hunter,多年的分离,使得父子之间显得相当陌生。直到Walt放映早年的家庭纪录片,两人才逐渐回忆起从前那一段家庭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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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开篇,主角Travis孤身行走在茫茫沙漠之中,无需多言,他的自我放逐已昭然若渴。他如同苦行僧一般,直至体力耗尽倒下,直到弟弟Walt找到他,经历了一段语言功能恢复后,Travis才缓缓吐露目的地:“巴黎,德州”。

Travis之所以选择逃离,是因为他与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关系已然断裂。从与弟弟Walt及其妻子Anne一同观看的家庭影片中,可以窥见Travis曾经的拥有与放弃。他向Walt展示了一块位于“巴黎,德州”的土地,那是一片荒芜之地,无人问津,但他却视之为起点,因为那是他父母相爱之地。

得知前妻Jane每月汇款的消息后,Travis带着儿子Hunter踏上了寻人之旅。在公路上,他们偶遇了两台相同的红色轿车,但凭借直觉,他们还是顺利找到了Jane的所在。那却是一个情色场所,男性顾客通过电话指定想要的女郎,女郎在另一个房间,两人之间隔着一块玻璃,顾客可以看见女郎,女郎却看不见顾客。

Travis首先来到场所的楼顶后台,他只看到了Jane的背影。在被赶走转身离开时,Jane才回过头,他们遗憾地错过了。Travis通过寻人启事的方式,描述要找的女子的特征:“金发、短发、直发,大约25岁。”但前来的却是另一位女郎。于是,他再次尝试,这次出现在玻璃后方的,正是J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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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vis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因为在玻璃后方的男客本身就是匿名的,他们享受着消费带来的快感,可以透过电话对女郎下达各种指令。而通常情况下,男性会要求女郎进行搔首弄姿、色情表演,以满足他们隐藏的性欲。

Travis选择保持沉默。不知情的Jane准备进行色情表演,面对初次前来的客人,她可能有些不知所措。但Travis阻止了她脱衣,只是说:“我想要跟你说话。”当被问及:“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他却只能回答:“没有。”Jane在这里除了与客人对话之外,还做了什么吗?Jane只能回答,除了说话之外,没别的了。

Travis继续追问,如果女郎愿意,是否可以跟男客回家,以及出去到底赚了多少钱?这些问题明知故问,但Travis还是脱口而出,逼得Jane想要离开那个房间。直到他道歉,Jane才愿意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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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Hunter带来了,你不想看他吗?”Travis问道。

“想,我太想他了。我都不敢再想他的样子,Anne一直寄他的照片,直到我请他不要再寄。我受不了,错过他的成长,真的很抱歉。”Jane回答道。

这是Travis再次前来时,与Jane的对话。他背对着Jane,倾诉了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经历。

此时,他们相认了,尽管隔着那道墙。当Jane也关掉她那边的灯,他们都处在阴暗中,这时他们看见了真正的彼此。因为分开的这段时间,对方的影像、声音以及一切,都停留在离去的那一刻,Jane甚至说每个男客的声音她都以为是Travis。

“市区,一家旅馆,Meridian,1520号房。我不能见你,Jane。”Travis说道。

在绿光下,Travis见证了Jane与Hunter的重逢,然后他再次启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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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德州”这个地方是否真的存在?甚至Travis的父亲在介绍他母亲的家乡,也特意停顿,开了这个恶趣味的玩笑。因为我们都会先对“巴黎”有所想象,结果才发现是在美国南方。

幽默正在于想象与现实的落差。甚至“巴黎,德州”这个地方是否存在,根本不重要,因为重要的是“巴黎,德州”这个概念存在于Travis的脑海中。

仅因为如此,他就前往去追寻,就像他想要追寻回以前的Jane一样,最后却发现她已经在最无法想象、不堪的所在——情色场所。就如同Travis,他即便继续追寻他想要的巴黎,最后也只会到达一块荒地,什么都没有。

Travis即便与Jane相认,也不会与她相见,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这道墙。乍看之下,这堵墙似乎隔开了他们,但实际上,这是把过去的彼此,仍然保留在记忆中的最好的方式。所以,Travis并不是不想见Jane,而是他“不能”。因为他爱着Jane,所以他不愿让现实的不堪入侵他的记忆。

Jane在房间中也背对着Travis说出了心里话。而当Travis离开,她打开了灯,现实继续,但想象仍然完满地保存在记忆中。

Jane去到旅馆与Hunter重逢,他们仍然是快乐的。因为母子之间并没有像Travis和Jane那样的彼此告白,使得现实的生活接连起了原有的想象。母子所遗失的空白仍然可以通过后续的美好来填补。

Travis不仅选择了保护Jane,即便是想象中的她,这也是一种爱。同时,他也爱着Hunter。所以,即便他知道过去一家人团聚是幸福的,但为了不让现实玷污Hunter刚开始的人生,让Hunter能衔接着原先的想象继续爱下去,他也只能割舍离开。因为这是他唯一爱着Jane和Hunter的方式。

说我们爱上的只是个概念,并不只是悲观地结论。因为有事物让我们可以去爱,我们才能有动力去追寻,也才能在这个爱之中去保护我们想保护的。为了爱,我们可以牺牲一己的快乐。而让概念继续停留在心灵,通过一堵墙隔开残酷的现实,我们才能保留着爱,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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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德州》中,每一帧画面看似停格,却如同我们小时候在翻笔记本纸页时画的奔跑小人,随即又停在初始的那一页。这象征着我们的文明在加速人体的行进,但另一个自我可能正在远处审视着这种荒谬的加速。

人们开始面临失智危机,意识到自己所生活的都市,其实全部是建立在失忆之上的。主角Travis漫无目的地行走,手中紧握着一张“德州的巴黎”荒地照,说那是他买下的土地。但他的生命旅程就像被封在当下,无尽地去不了“那里”。

这很像许多人的“中年处境”,或是欧洲巴黎之于美国中西部城镇。曾有大量移民涌向新的国度,历史记忆却成为平面化的沙漠。那里有许多高速公路和大型广告牌,有许多共同的目标,以及许多为快速而产生的东西。就像电影中Travis的妻子排长队汇款的银行。

镜头下,庞大的美国文明成为被挤皱的时空。像蜘蛛网般的行车路线、被广大沙漠围绕的城市。小巷中的自由女神被涂鸦的面目全非,但在导演的视角中,都像沙漠中的蜃楼,都像《巴黎,德州》中的人物一般,不知在渴求什么,但却始终渴求着。

在这座仿佛欲望化身的城市中,“自由女神”的自由也成了悖论,于无垠的自由语境中迷失了方向。

Travis回忆妻子时说:“她在渴望,却不知渴望何物。”

一边是沙漠的浩瀚,另一边的城镇,工整得有如乐高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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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vis不仅仅是一个人,他像巴黎一样,背负了太多历史与迷雾,突然走入了资本家规划的世界中,资本家设计的乌托邦有容量限制,如同k误入了卡夫卡的《城堡》,被系统性管理,从此既是他也不是他,而变成了系统的一部分。

有人说这部电影很男性视角,其实不然,它更像是一个国家完全被资本家管理了起来,既是归人,也是异乡客。卡夫卡小说中的K卡在自动系统管理里,既是图钉也是齿轮。正如卓别林电影《摩登时代》预言的“美国梦想”与“绩效考核”一样荒诞离奇。

作为齿轮与图钉,连消费都要有绩存在。Travis被困在其中,对美国整个国家的运转方式,感到困惑。他们并非清醒,只是试图搞清楚自己生活的“渴望”与自己的生命到底有无关系。

电影中,一路上疾驰的光影、追逐的速度、欲望的剪影、城镇的光晕,以及远处的肯德基爷爷招牌和飘扬的美国国旗,都给人一种半温的速食感。欲望始终未满,绿光也总在伸手可及之处,而自己在这个由速度驾驭一切的城邦里逐渐迷失。

人们速食着自己的人生,却只吃了一肚子空虚,积满的只是对赘肉的恐惧。

就像主角手中那张照片,荒漠上张贴着“巴黎”,那曾经拥有古都风华、苦乐历史与难以言说的进步与否的不明之地,在崇尚快速与快乐的世界中迅速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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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德州》40周年修复版有一段讲述,“这部电影捕捉了他眼中的美国”。

40年光阴匆匆,海报上的Travis依旧一身都市装扮,却仿佛迷失在无垠的沙漠中。他的弟弟望着他,眼前只有茫茫一片:“你究竟要去往何方?”

这似乎也在向被速度绑架的我们发问:现代文明战胜了时间,但你们的最终归宿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