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的外行人終究會被生吞活剝,背後的主宰者永遠都坐享其成—評電影《奧本海默》

羅伯特・奧本海默(J. Robert Oppenheimer),他是原子彈之父,是改變世間烽火之人,導演克裡斯多福.諾蘭(Christopher Nolan)将其一生化作三小時的傳記電影《奧本海默》,探讨科學、道德與政治之間的界線。奧本海默該是罪人抑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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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無論是愛因斯坦、奧本海默或是片中一閃而過的數學天才哥德爾,都是制度下的産物,他們的差别是體制内知進退而已。

“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奧本海默就是這個世界有史以來最重要的人,他創造了我們當今的世界,無論是好是壞,人們需要看見他的故事,需要相信他的故事。”—克裡斯多福.諾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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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現今最具影響力的導演之一,無數人等着将諾蘭拉下神壇,但他始終穩坐龍頭,不遺餘力擁護戲院觀影體驗。主修英國文學,憑着對電影的滿腔熱情、近乎吹毛求疵的完美主義,在全球各地紮紮實實擄獲大批影迷,或稱“信徒”(作者本人就是信徒之一),耐心等待他的下一部作品,等待他再度透過影像魔法告訴觀衆:我們眼前的世界背後還有更多東西。

如此個人風格強烈、不願拉低觀衆智商的導演,從近期的幾部電影皆可觀察出,他明顯愈來愈忠于自我,劇本不單純停留于所謂的“燒腦”,而是從題材、議題、叙事手法,乃至觀影門檻,超越以娛樂或藝術價值為訴求的層面,更聚焦在“為世界打開新的視野”。此次經由傳記電影的形式,為世人講述“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充滿争議的一生。

毒蘋果與量子力學

奧本海默有志不能施展的英國求學階段,二戰時來自美國的他,在劍橋如同一個鄉巴佬進城,實驗的不順心,以及老師的諷刺讓奧本海默在留學劍橋時非常痛苦,他身份被歧視、身為猶太人的悲壯,暗示着他受到精神折磨痛苦不堪,我想這個苦在于他腦中裝載太多理論上的量子,而這些量子卻在實驗中無法實現,于是這些量子就不斷地徘徊在他腦裡,對撞。

當時的他先人一步看到量子力學的未來、窺見恒星爆炸後連光都被吸進的黑洞,在摸索期中是如此想被承認、想被看見,在老師阻止他去聽波耳的演講時他将這些沖突化成毒藥注射在蘋果内,準備毒死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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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本海默雖然平時看起來沉默寡言,但其實“毀滅”這個他造成未來世界的深深影響的兩個字,早在求學期間就深埋在他心裡,如果他想要,随時都可以将這些毒芯栽入,不管是桌上的蘋果、廣島長崎、還是之後冷戰中的恐怖平衡,這也是他終其一生要對抗的事情,對抗他腦中、心中應如何評價所擁有的足以毀滅世界的知識。

拒絕氫彈研發以及對于拒絕聯署否決投放原子彈,對比于他主張三位一體實驗中搭建一個遺世獨立的實驗室、自願成為實驗主導人這些矛盾的舉動,可以知道奧本海默心中的糾結,他既期望看到他腦中的量子激蕩出的火花可以再現于現實中,又擔心這些火花如果像當初那根針頭一樣,打進世界的血液裡。

你拾起了一顆寶石,卻發現下面有條毒蛇

如同片中台詞所說:“你拾起了一顆寶石,卻發現下面有條毒蛇。”奧本海默想尋求真理奧義,卻不知道這發現将使人類離開更外層的“伊甸園”,物理學與上帝的博弈了—理性主義将把人類帶往何方,是否有盡頭?

劇中的奧本海默被推着去做很多事,因為國家需要他将量子力學帶回國,于是回國;因為國家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武器來終結戰争,于是他當了曼哈頓計畫的負責人;他就是無法割舍,就像他深愛的量子力學一樣,着迷于這些概念的他就像着迷于瓊、着迷于梵文一樣,就像光波粒二向性一樣,疊加态是他一生最好的注解。

裡面的人看似有人着迷于新興的共産主義,也有人反法西斯,但任何主義都變成“意識形态” ,隻為機制運轉而服務,甚至沒人知道機制背後的制定者是誰,不管掌權者是否更替。于是你看到天才奧本海默,為了他的發明,受困在官僚機制的框架中,無論原子彈還是氫彈,都成為不透明的官僚機制中的一個絕密檔案,進入了他所不知的流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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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突破了宇宙能量的原子彈發明,掉入了官僚體制手上,成了人類命運的骰子,但奧本海默仍相信這個發明将阻止納粹之惡,甚至他必須自我說服,這是制衡強權的武器。

他不由自主地成了一個為制度服務的科學家,但内心處想融入其中,卻無從知道這機制的主宰者是誰,包含他接觸的政客、軍人、創立原子能委員會的金融家克特勞斯都是機制本身,隻有奧本海默跟他帶領的一群科學家是外來的,且永遠無法被“主宰者”所接納。

直到杜魯門總統說:“這決定是我做的不是你,要背負這些責任的是我。”他才漸漸地知道自己其實總是在閃躲,想要用軍服、頭銜、保護朋友包裝自己,其實身不由己,但其實他并沒有想像的那麼舉足輕重,那麼的有影響力以至于身負罪孽,他隻要在他被賦予被信任的崗位上做他能力所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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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未必是智者,那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的“智”,美國總統杜魯門的蔑視、史特勞斯的布局之下,奧本海默終于理解真正的陰溝不在未知的世界,而在已知的人性。

片中愛因斯坦幾次靈光乍現地出現,幽默與冷靜地置身事外,他曾被年輕的奧本說是上一代的人,打開了宇宙奧秘的大門,但并沒有再往前進,而片中也強調愛因斯坦說過的:“上帝不擲骰子”,奧本海默的發明看似使人類更進一步,同時也昭示了理性主義的盡頭。于是之前愛因斯坦止步了,也被自己的祖國抛棄了,而奧本則将核能的力量交給了“主宰者”。

他們都像以前的哥白尼,發現太陽是中心而被迫害,且他們被放逐在了體制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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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成了神,世界的毀滅者

人們為何需要看見奧本海默的故事?自核武誕生以降,世界已畫分成以前和以後,以曆史觀點而言,核武的研發并非僅止于新的武器誕生,而在于一個全新的世界被開啟。

《奧本海默》所根據的原著傳記名為《美國普羅米修斯》,電影開宗明義以此揭開序幕,普羅米修斯從衆神那裡偷來了火種,并将其帶給人們,明示着奧本海默将恒久背負着驕傲與罪惡,恒久承受着歡呼與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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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最精彩的聽證會(沒有旁聽、舉證者無須負責、全程不公開的審訊),全然像卡夫卡的《審判》,主角無法證明自己是無罪的,被人審訊了他的一生(包含他的每一句話)。

之後的奧本海默成了《變形記》中的蟲子,被需要與否成了他這人被定義的标準。奧本海默自信地說:“他們需要我們。”同僚卻冷冷地回答:“對,直到他們不需要為止。”

本以為原子彈試爆已是整部電影的高潮,殊不知後段才是令人目不轉睛的真相揭露,潛藏在規模龐大的“曼哈頓計劃”之下,不出操弄意識形态的政治角力,促使奧本海默成為美國反共聖戰中的烈士,驚心動魄交織出此位“原子彈之父”一生的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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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引爆的刹那,整個世界仿佛屏氣凝神,刺眼的光芒震懾萬物,我們都忽略了音速與光速的差異,幾秒的死寂過後才是震耳欲聾的爆破聲響。這一瞬間,成為他終其一生試圖遺忘的記憶,宛若戰争在人們心頭留下的痕迹,不斷糾纏,不斷發生。

記憶就像夢境,不存在開頭、結尾,與基本邏輯,他反覆憶起于衆人歡踏步聲中步入禮堂,忽然分不清台下是歡呼抑或尖叫,是興奮抑或痛苦,難以辨識強光下漸漸破碎的臉孔,故作鎮定發表自己應發表的言論,下一秒卻驚見腳下的焦屍,以及戶外嘔吐的人們。我們徹底被拉入奧本海默的内在世界,隻有他目睹自己雙手沾滿血腥,每個步伐矛盾紊亂、搖搖欲墜,覆蓋着同時身為英雄與死神的罪惡感。

彩色畫面為奧本海默的觀點,黑白畫面則是路易斯‧史特勞斯(Lewis Strauss,前美國原子發展委員會主席)的視角,諾蘭審慎提供兩種對立的曆史觀點,話留三分的内斂叙事中,觀衆漸漸知曉兩人之間的恩怨從何而來,一個傑出、受困的心靈,以及一個氣度狹小、握有權勢的男人,既仰慕也折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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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見得,當掌權者永遠留在影子裡的同時,沒有任何人的一生經得起放大檢查,往往充滿不容彌補的錯誤,即使奧本海默某些層面已貢獻無數。

負罪感的永恒有如普羅米修斯盜火後的無法再進入下一刻,他與他的不朽,同時進入了可笑與荒蕪的境地,周而複始地代表“奧本海默”這個名字的無效,因它永遠代表“原子彈”的永恒。

結論

作為傳記電影,多數作品難以避開英雄主義的窠臼,諾蘭并非否定英雄主義,而是人們過去所向往的英雄主義幾乎不可能實現,但英雄理應是一個象征:“真正的英雄是看不見的”。所以,為小男孩披上外套的高登局長是英雄,敦克爾克戰役中努力存活的軍人、平民艦隊的漁夫都是英雄,努力探索未知的奧本海默也是英雄,無法抑制探索全新世界的渴望,堅信原子彈用以制衡納粹、法西斯主義,最終卻釋放出無人能控制的惡魔,并将這隻惡魔拱手讓給了官僚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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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本海默》這部電影的偉大,就如同為曆史題材的前作《敦克爾克大撤退》,諾蘭無意以結果論斷善惡是非,或簡化現實世界的複雜性,而是試圖以宏觀的角度為觀衆如實呈現奧本海默曾面臨的種種處境:他的貢獻和他的罪狀、他的偉大和他的渺小、他的自負和他的悔恨,同處天秤兩端,背負普羅米修斯之火,無可避免走向悲劇英雄的下場,并将根本問題抛回給坐在影廳内的每一個人—奧本海默一手塑造了當今的世界,而世人又會給予他什麼樣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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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這部片對我最深的影響除了上面影評提到的之外,更是奧本海默内心的糾結,身為原子彈之父的名聲太重,重到不可承受,曆史上留名的人從來不會是一帆風順,反而是因為他們身負許多糾結,并且因此做成了很多決定,當弱點可以一覽無遺時,人們更會傾向去接受他們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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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本海默》(Oppenheimer)是一部2023年美英合拍的傳記片,由克裡斯多福·諾蘭編劇和執導,改編自卡伊·伯德和馬丁·J·舒爾文撰寫的傳記《美國普羅米修斯》,劇情講述了美國理論物理學家羅伯特·奧本海默參與研制原子彈的過程,主演包括席尼·墨菲、艾蜜莉·布朗、麥特·戴蒙及小勞勃·道尼等。故事描述謎一般的男人是如何陷入一個自相矛盾的困境,他為了拯救這個世界,必須先毀滅它。《奧本海默》是繼《敦克爾克大撤退》之後諾蘭第二部以二戰為背景的電影,也是諾蘭迄今為止片長時間最長的一部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