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乘船而去》,明顯地更加現實甚至殘酷地揭示了東亞家庭内部的鬥争性與政治性。
移民下層家庭本身詛咒性的社會位置與地位,形塑了“有恒産者有恒心”的行動邏輯,子女和外孫争名争财争位序,赤裸裸地暴露出來的不僅是對贍養陪護老人互惠甚至對價的期待,毫無疑問也是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話題在此中的關聯。
傳統習慣和倫理賦予姥姥延伸到長子的自戀(自我實現的欲望),也讓她在這種觀念鎖閉之中陷入困頓,并且無意識壓抑自己本真的親情需求:更偏愛長子卻屢遭背叛,打壓女兒卻最終吐露衷腸。夢中真切渴求的是自己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現實之中能夠扮演它們的卻恰恰僅是女兒和外孫。可是,仍未改變的事實是“兒子繼承家産,女兒繼承癌症”,“慈”仍舊是符号性和有差等的,它可以是。
但如果隻是這麼冷冰冰的話,我們不會如此感傷,電影不會如此賺足眼淚,畢竟重“孝”“慈”與生喪,同樣是我們長期用感性認知和抽象理解镌刻在心裡的文化模式。文明雖然已如弗洛伊德所刺般壓抑已極,然而我們對文明的态度是這樣的:“止物不以威武,而以文明,人之文也。”理想的人格始終在成為的過程中、朝着文質彬彬前進。
所以,線索最終可以收束到阿安心中産生的細微變化——至少從毫不猶豫地賣房賺錢,到遮遮掩掩,到失望失眠,再到扶靈送行。換言之,他在躬身力行的照護實踐中,将姥姥對自己的态度也納入了自我之中,置身于祖孫共在的日常中,生發出了具備能動性和對抗性的、對姥姥真切的愛。巴赫金說:“存在就意味着為他人而在,就意味着通過他人,為自己而在。一個人是沒有任何内在自主疆域的,他完全而始終地置身邊界。他向内注視着自己,也看穿他人的眼睛,或者用他人的眼睛來看。”誠然,我們所一并納入的,還有上面一系列既有的結構,但我們是時間性的,“主我”是叠代性的,我們親緣實踐的形态并無定質、結構性的不平等仍始終有機會在能動性的三和弦中發生變遷。“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阿安身上呈現的無非是“性”,發動的無非是“教”:“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
所以對我來說,淚水雖遲但到,但始終心旌搖蕩,仍有機會陪伴在姥姥和爺奶身旁的時光不應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