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的導演徐浩峰曾在其影評集《刀與星辰》中說到:
“大衆娛樂時代的一個特征是,宣傳替代理論。有宣傳語是‘每一個導演都有一個武俠夢’、‘作為一個中國導演,最終要以一部武俠片來檢驗’。”
的确如此,當中國電影曆經百年滄桑,我們回望曆史,并站在全球化的視野之上,審視中國類型電影的發展進程時,
武俠電影應該是如今華語電影中最具有全球市場價值的類型電影。
武俠電影,通俗一點說,是既有“武”又有“俠”的電影。
具體講,武俠電影是以中國的武術功夫及其獨有的打鬥形式,并且以塑造體現中國俠義精神的俠客形象為主的類型電影。
如果我們試圖在當下的武俠片中尋找一絲共性,那麼我們始終離不開他——
大俠胡金铨導演: 林靖傑主演: 胡金铨/ 徐楓/ 石隽/ 吳宇森/ 徐克類型: 紀錄片制片國家/地區: 中國台灣語言: 漢語普通話上映日期: 2022-10-21(中國台灣) / 2022-01-23(台灣電影視聽學院)片長: 220分鐘又名: The King of Wuxia
這是胡金铨去世26年後關于他的第一部官方紀錄片,堪稱“絕版”。
截至目前,豆瓣評分8.8,飙升本周新片口碑榜第一名。
胡金铨出生于清末的官紳之家,父親是留學日本的新派知識分子,母親是國畫家。
處在巨變的時代和社會的上層,使他有可能從小接受縱貫古今、融通中西的啟蒙教育,以及中國民間文藝的廣泛影響,
并在他走向電影之路并最終成為武俠電影一代宗師過程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1949年,由于内戰局勢,以及胡金铨家中背景的敏感,他的父母便想方設法把胡金铨送到了香港來。
剛來到香港的胡金铨不會說廣東話,一個人蜷縮在公寓,甚至還被人騙過錢。
後來他來到印刷廠做校對,本以為是份美差,不曾想校對的竟是電話簿。
靠微薄的薪資維持生計的胡金铨,不久後便被辭退了。
胡金铨經人介紹下,與同來自内地的幾人結成了兄弟,
胡金铨年紀最小,排行老七。
1951年,下崗後的胡金铨經二哥蔣光超介紹,在龍馬電影公司獲得了一份差事,為電影拍攝繪制布景。
胡金铨懂得繪畫卻不懂電影,幾經磨煉後,第一次“觸電”還是以被辭退而告終。
後來又由李翰祥介紹,他還去做了演員。
當時李翰祥和嚴俊都還在永華公司,用兄弟班名義拍片,片名叫《吃耳光的人》。
當時缺一位演十二、三歲的不良少年的演員,是片中林黛的弟弟,童星不适合,少年演員不好找。
李翰祥想到好友胡金栓,個子矮小,雖已歲,但可以冒充。
雖然胡金铨曾研讀過類似“演員修養”之類的書,但沒有舞台劇的經驗,也沒有實際拍過電影,剛開始有些擔心,經李翰祥一再鼓勵,終于鼓起勇氣去試鏡,
嚴俊導演還親自示範了一次演出。果然,胡金铨第一次演戲就很自然,也看不出他是一位二十二歲的青年。
随後,他便以“金铨”為藝名,參加了《金鳳》、《有口難言》等多部電影的演出。
1951年到1966年這十幾年的時間裡胡金铨憑借其自身的文學藝術修養、竭盡其所有的能力刻苦、勤奮地研習電影藝術。
直到1966年《大醉俠》的面世,這是胡金铨沉澱了十餘年的結果,也是中國新武俠片一個起點,從此武俠片才跳出傳統的慢節奏和缺乏魄力的老套。
武俠片以上個世紀30年代中國電影第一次商業浪潮為濫觞,但其中《火燒紅蓮寺》、《王氏四俠》等大都是些吸引觀衆目光的奇觀展示,并不具備所謂“俠”義。
而《大醉俠》憑借着快動作快節奏的攝影剪接、緊密編織,借着武打沖刺,展現動态的優美、民間傳奇的諧趣,
表現出“一種融合中國武術、日本宮本武藏電影、中國京劇美學與精準電影的攝影與剪接的嶄新影像”,為武俠風格開辟了新紀元。
《大醉俠》能夠一鳴驚人,獲得後來世人極高的贊譽,甚至成為中國新武俠電影創作的一個起點,
不在于它講述了一個以前沒有人講過的故事,而在于導演本人對這個武俠故事所作的新的叙述手法和該片所表現出來的新形式。
在真實自然的環境之中故意用寫意的拍攝方法進行渲染,使得影片中的環境氛圍變成一種亦實亦虛的假定情境。
胡金铨曾經說過,“電影裡的影像重于一切,如果花時間解說劇情,會忽略了風格的表現”。
因此他關注的是影片的風格,而不是故事的情節。這樣的創作思想,決定了他影片中故事情節簡單明了的構思原則。
胡金铨自己在讨論到《大醉俠》之時,争辯說影片“氣氛的控制是恰到好處”的,“如果大家看起來都說恰到好處,那是技巧上的成功”。
胡金铨把武俠片至關重要的場面氣氛控制看作是一種技巧,強調它的重要性,這顯然是他的經驗之談。
在《大醉俠》的基礎之上,上映于1967年的《龍門客棧》中,胡金铨将實景拍攝融入其中,一些場景猶如山水畫般美妙,上映後打破多個國家的票房紀錄。
至此,胡金铨武俠電影的美學系統已經成熟。
胡金铨的一生充滿着對武俠電影的無限追求之情,其在對電影藝術的追尋過程中,
所表現出來的一絲不苟的精神,終于使其在以後的電影生涯中獲得了巨大的成就。
從做演員到當編劇,從做副導演到最終親自執導武俠電影作品,
這期間雖然充滿了無數次的挫折與困難,但胡金铨卻堅持了下來,而且最終用自己的實力向世人證明了他對電影的熱愛與在武俠電影藝術中所表現出來的巨大成就。
“武俠鼻祖”用這樣的稱号去贊揚他,胡金铨當之無愧。
武俠電影,“武”字當頭。
胡金铨武俠電影的一個重要标志在于其獨特的動作設計理念,創造了武俠電影前所未有的動作影像風格。
從《大醉俠》開始,胡金铨創造了“動作導演”的創作機制,突破了舊式武俠電影堆砌特技的陳詞濫調,使武俠電影的動作設計開始考量現實性和審美性而步入專業化。
徐浩峰曾指出,香港的武俠片有兩條路線,都是由60年代新派武俠時期湧現的大師所創。
一是,張徹所踐行的“武術指導制”,即張徹作為導演隻執導文戲,而武打動作則交給專業的武術指導來編排。
他的老搭檔是劉家良,後來劉家良自己也做了導演。
但是武打戲是武俠片中的靈魂之所在,若是将其假手于人,影片中便少了幾分導演獨特的作者性。
另一條則是胡金铨的動作導演制,他的武術指導隻是提供武術建議和學問,而武打設計和實拍,皆由導演完成。因而他的武打片至今觀來,仍具個人特色。
對動作的理解,即是一種世界觀,他人替代不得。
“胡金铨的武打片每一部都有不同,《龍門客棧》借鑒日本劍戟片的寫實淩厲,《俠女》借用了唐傳奇、明清神怪小說裡的半神半武,《空山靈雨》是一種簡潔的“不招不架就是一下”的方式。這些動作設計與每部影片的情節意境相匹配,有着整體上的完善。”
《俠女》中的打鬥戲頗為精湛,徐楓所飾演的忠烈之後楊慧貞在竹林中的決鬥,堪稱胡氏使用空間及剪輯的經典。
女主角動作幹淨利落,眼光銳利,持劍劃破天空、衣服切裂開來等音效充盈影片,
胡金铨以敏捷、連貫性的22個短鏡頭剪接組合,産生超脫的、目眩的、震懾的、美妙的效果。
胡金铨一格一格的精确設計,是用肉眼就着光源審視、一格一格精密銜接起來的,淩厲快速,一氣呵成,造成懾人的氣氛。
他的這種技巧有的人稱之為“功夫蒙太奇”,在短鏡頭剪接中融合了他的俠道和禅念,技術和内涵合一。
除了對于武俠電影中“俠義”的獨到理解,胡金铨同樣還是一名精雕細琢的“考據達人”。
面對曆史,他非常的嚴謹,一改舊式武俠虛化曆史背景的積習,言必有據,旁征博引。
《龍門客棧》中的駐軍營帳和帳外串挂的蒜頭、辣椒、幹菜;
《俠女》中鎮南将軍府的廊、台、樓、閣之風貌和特色;
《忠烈圖》的朝廷典章文物,都出自認真嚴謹的史料考據。
他以中國傳統文人的曆史使命感,使作品兼具史料價值與風流文采,将自己崇高的文人理想和家國情懷寄托在影片創作中,營造出厚重的曆史感以及高曠的意境。
在中國電影的曆史進程中,胡金铨以他特有的藝術想象開創了中國武俠電影令人贊歎的曆史篇章。
胡金铨在武俠電影的世界中縱橫馳騁數十年,在刀槍劍戟的拼殺中、在血雨腥風的江湖上,用影像書寫着他的壯志豪情。
胡金铨武俠片與中國民族文化傳統之間的關系,一直就是個被反複熱議的話題。
胡金铨總是能從傳統的文化和文學藝術那裡找到可供借鑒和利用的資源,總是能夠把它們結合到武俠片的主題、情節和場面之中。
胡金铨将自己血液裡的中國傳統文化的基因化為武俠電影中一個個叱咤江湖的英魂,并且将中華民族的魂魄熔鑄于武俠故事的曆史風雲之中。
胡金铨的一生所拍攝的武俠片,數量是很有限的,僅僅數十部,但其在武俠電影中的成就是巨大的,而且胡金铨的每部武俠電影都堪稱是經典之作,
其中的很多作品,在以後的日子裡都被翻拍,其影片的許多經典鏡頭也被許多大牌導演借鑒過。
以暴力美學著稱的吳宇森便在訪談中公開表示自己深受胡金铨影響。
李安承襲了胡金铨的 “文人武俠 ” 精神,其《卧虎藏龍》也極其鮮明地表現了前輩電影人的風格。
胡金铨《俠女》的月下撫琴,優美與哀傷并存,竹林大戰一舉成為武俠電影的經典;
李安的《卧虎藏龍 》盡顯武俠電影的文人氣質,于俠骨正義中領略到中國文化的博大與精妙。
胡金铨留給世人的很多,但自己得到的卻很少。
在 1975 年,《俠女》在戛納國際電影節上榮獲綜合技術大獎,為中國電影進軍海外開創了成功的範例。
一同出席的女主演徐楓看到隻有金棕榈是獎杯,其他獎都是一張紙的時候,她暗下決心要為中國,為華語電影拿下這座獎杯。
而93年的她确實做到了。
但是正如台灣學者焦雄屏所講:“他早于他的時代,這就成了他的罪行。”
80年代,胡金铨因為他那份遠超于時代的藝術精神,以及精雕細琢的匠人之氣,一時間,站在了資本的對立面。
與此同時,新一代的崛起也加劇了他在時代中的彷徨。
對自己電影有絕對領導權的胡金铨,也不得已看着自己的作品被别人大刀闊斧的修改。
曾經的一代俠客,半生潦倒,為了新片《華工血淚史》四處籌資。
但是,或許是命運使然,終于籌得資金的他,沒能從心髒病手術的手術台上走下來。
胡導演走後,人們對《華工血淚史》有着無盡的想象與歎惋,對胡導演也盡是懷念與感激。
這好像是武俠片中,懲奸除惡後依舊一個人潇灑離去,留下一個背影和一段永恒的傳說。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本文作者:淺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