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的東西總給我一種既神聖又恐怖的感覺。太遙遠了，觸不可及，所以當一個講述那個時代的作品擺在我面前時，我會首先感到害怕。《東周列國》也不例外，一開頭我就被那個浮雕畫質的片頭和詭異的編鐘bgm吓到了。開場一股撲面而來的野蠻與文明并行的怪誕感，像走進了人殉時期的墓道，不是ancient而是archaic的陰森。
這種感覺伴随全劇，集各種不合乎周禮之元素于一身，各種有悖人倫綱常的情節和血腥詭異的畫面交織，造就了一幅百鬼夜行一般的上古圖景，讓我一現代人看得覺得恍如隔世，也打破了對曆史劇的一切刻闆印象。
實不相瞞我是被狄大人演的公孫無知吸引來看此劇的。平時正氣凜然的狄閣老居然演了這麼一個猥瑣角色，趁着兄妹亂倫的契機對國君夫人下手。啊我就喜歡這種又背德又反差的橋段。壞消息是公孫無知隻出現了幾分鐘就光速下線，好消息是這劇最不缺的就是這種情節。像二子乘舟、諸兒文姜這些故事，既讓骨科愛好者狂喜，狂喜之餘又不由讓人發出道死人亡的哀歎。不愧是春秋，連亂倫都亂得如此厚重。
齊桓公那一集堪稱cult片。印象最深的一幕就是年邁的小白意識到自己已經離不開身邊的小人，突然撲向身邊一個侍女瘋狂地求歡。此時的小白近乎精神崩潰神志不清，物理和精神都任人宰割，興許他已經分辨不出來是快樂還是痛苦了，但依然還苟活着。這種亂序是小白對欲望的失控，是毀滅前的狂歡。看不出任何情色的意味，隻覺得恐怖又悲哀。
東周列國的演員許多都很面熟。蔣恺演了美強慘的重耳，太符合他的氣質了。忘不了他和趙衰介子推狐毛狐偃五個人站成一排對天祈禱的那一段。在山窮水盡的時候還有幾個人如此相随，真如冬日之陽。不過雖然重耳勵志那一篇讓我大為感動，但他終究是那種可以共苦卻不能同甘的人。我實在愛不起來，興許是因為我太能和介子推共情了。放火燒山那一段看得我毛骨悚然，尤其是他母親跟他說，你敢割下自己腿上的肉給國君充饑，可你怎麼不敢把心裡的話和他說呢？人之擰巴，乃至于此！我真的完美繼承了介子推的一切性格缺陷，以至于我的許多思維方式行為邏輯都和他很像。太可怕了。這大概是春秋篇裡對我最有教育意義的一集。
看春秋的另一大感受是，那時候的人真是太不惜命了。我想原因可能是，那時候人命太不像人命了，如同蝼蟻一般，所以人們才會把生命看得很輕，而去追求春秋大義，追求一些能讓他們青史留名的東西。現代人的生命很漫長，機會錯過了還會再有，但古人遇到天災人禍的概率遠遠大于遇到一個明主或一個契機，所以一旦他們遇到了，就會願意豁出一切來，用一生報答知遇之恩。所謂春秋多義士，有時候恐怕也是一種無奈之舉。
我很喜歡春秋時候的君臣關系，忠心的臣子都會直言進谏，剛而犯上卻不必有後世臣子那麼多顧慮。那時候的國君也不對臣子有絕對的權力壓制，反而得防着他們，讓他們互相制衡，免得最後群起而攻之。那時不事二主的思想還不那麼根深蒂固，賢人都是擇主而事的。即便是面對杵臼那樣的小可愛，晏子也依然堅持着他那一套有道則事無道則避的準則，誰惹了他他就退居東海。我很喜歡這種寬容随性的社會思想，但偶爾也會懷念後世某些無論你犯了多大的錯我依然追随你的魚水君臣。以及看了東周列國才知道君可自取文學并非魚水獨有，嬴渠梁對商鞅也說過。但我還是覺得這話隻有從劉備嘴裡說出來才令人放心。
整部劇看下來，最喜歡秦國的氛圍，準确來說是秦穆公集團。秦穆公剛出場的時候是一群野人偷了馬吃，他非但沒有責罰，還給他們酒喝，說吃肉焉能沒有酒？雖然穆公并非老好人形象，也會耍陰招幫助夷吾上位，但總體而言他的仁義比宋襄公的仁義大旗實在得多。伯姬也是一個極其有智慧有膽識的女性形象，舉薦百裡奚，維護秦晉之好，比穆公更有遠見。兩口子太般配了！
喜歡穆公集團這群可愛的老頭們。尤其是他們捉了燭之武的那一段，四個老頭相對而坐，胡子一個比一個長。這幾位演員一舉一動都特别有古人的神韻，尤其喜歡蹇叔，他耳背，有人說話時他都用手扶着耳朵湊上去聽，聲音大了還會吓到他，萌翻我也。而且這四個老頭全演過老三國，王允張松水鏡先生和荀彧四個毫不相幹的人最後在秦國湊了一桌。
整部劇看下來，最心潮澎湃的莫過于伍子胥那段。電視劇拍得很浪漫，尤其是蘆中人漁丈人那一段。日月昭昭乎侵已馳，與子期乎蘆之漪。日已夕兮，予心憂悲；月已馳兮，何不渡為？實在是太喜歡他，以至于看完電視劇之後立刻看了馮至的小說。小說寫得就更浪漫了，把子胥的出逃寫出了摩西出走埃及般的感覺。小說寫到初入吳國便戛然而止，可是讀下來又不免難過，對于以仇恨為動力的子胥而言，漁丈人終究是他的一場夢啊。
剛看完《東周列國》沒多久，我去開封包公祠瞻仰了一下老祖先，在那裡聽見一個導遊說了句什麼“伍子胥的好朋友”，便豎着耳朵聽。原來他在介紹申包胥，說他才是包姓始祖，包拯是他的後人。他在哭秦庭之後為了避禍從此退隐，還把“包”由氏改成了姓。事成身退，真的太有大智慧了。在春秋這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君臣環境下，戀王腦真的要命，子胥文種如是說。我記得在開封的那個晚上我失眠了，滿腦子都在想申包胥。看劇的時候他和伍子胥的友情我嗑生嗑死。他因為楚國的事情一直和伍子胥對抗，斥責過他，也打敗過他，但他絕不會後悔當年在城父放了他。這故事為何透着一股莫名的親切，現在我終于知道了。包家是這樣的。
春秋篇已經看完一個多月了，七拖八拖的又拖到在這摸魚才開始大發感慨。早就聽說戰國篇拍得比春秋篇爛很多但還是看了，而且由于本就沒報什麼期待所以意外地滿意。高蘭村很帥，戰損高蘭村就更帥了。兒女情長是多了些，但編劇也是不容易，春秋篇收視率慘淡，戰國篇就指望這些電人巨吻了。台詞水平也很不穩定，時常看得我心潮澎湃瘋狂截圖，時常又蹦出什麼“若有志于天下，必先有志于夫人”這種把我雷笑的台詞。但anyway還是很喜歡。也許我就是喜歡狗血的，也許遠史就是允許想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