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影院有個《沼澤深處的女孩》,是今年好萊塢的票房大黑馬,講一個女孩的兩段愛情。其中第二個戀愛對象是個感情騙子,後來遭到殺害,死因成謎。

但我們今天不讨論案件的真相,隻來聊一聊,這個熱衷情緒勒索的家夥,是怎麼追女孩的。

女孩基娅從小遭到家人遺棄,獨自生活在沼澤深處,靠捕撈販賣貝殼為生。

她幾乎不跟人社交,但會去熱鬧的戶外寫生。這天鎮上的花心大少蔡斯碰巧跟她對視了幾眼,立馬把她當成下一個獵豔的目标。

蔡斯迅速安排了一次偶遇,開始試探他的獵物。先提出幫基娅拿東西,面對這無事獻殷勤的套近乎,基娅沒有拒絕。蔡斯接着做了自我介紹,又誇獎基娅的名字,得到的回應都很好,第二重試探依然沒有遇到阻力。

于是他心中有數,直接提出邀約,周日到船上一起雙人聚餐。按着剛認識寒暄幾句的關系,這個要求無疑是越級的,換個别的姑娘,即便你頂着蔡斯的大帥臉和大胸肌,這邀約都挺冒險。

但在一個飽受家庭傷害、受盡排斥和恥笑、前不久還被不守承諾的初戀傷透心的女孩眼裡,蔡斯主動釋出的親近,就像是冰凍已久的地窖裡燃起來的第一根柴火,即使光熱微弱,也有無法抗拒的溫暖。

電影後面基娅有一句旁白:我不知道他對我什麼感覺,但我不再孤獨了,這就夠了。在獵食動物眼裡,當時的基娅是一匹近視又耳聾的肥鹿,沒有比她更天獨厚的獵物。

如果說之前蔡斯的嘴臉還不明确,那麼第一次約會時,電影已經不再對他的品性有所隐瞞。他在沙灘上吹了一段口琴,沾沾自喜地對基娅來了句:“沉浸在音樂天才面前的感覺如何?”

我個人比較讨厭普信這個被濫用的詞,但也不得不承認,如果要給普信一個視聽上的定義,蔡斯的這段行為絕對夠格入選詞典範例。

這話換來基娅一個禮貌而不失尴尬的笑,蔡斯把這當成一種認可,順勢向她靠了過去,兩人貼在一起。他的目光被沙灘上一個漂亮的貝殼吸引,于是伸手将它挖了出來。

基娅十分驚喜,說到這個她可就不困了:“這是個栉孔扇貝啊,在這一帶很難得,它一般生活在南邊的地區,因為此地水溫太冷……”

她說這些的時候,蔡斯的表情非常有意思,不鹹不淡地問幾句“好吧”“真的嗎”,最後還冷笑了一聲。

基娅不太開心:“怎麼了?”

蔡斯的回答陰陽怪氣,十分欠揍:“沒什麼,隻是吃驚沼澤女孩竟然知道貝殼的拉丁文,還有它們的産地和習性。”

這話讓基娅更加不爽,這正是蔡斯想要的結果。自吹自擂和打壓貶低夠了,此時該給甜棗。他話頭一轉:“(我的意思是)你真是與衆不同,你知道嗎?”

一次熟練的推拉得到了回報,讓蔡斯換來了一個順理成章的吻。但當他順勢把基娅按倒在沙灘上,試圖更進一步時,被她怒氣沖沖地推開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認為我沒用,但我也不是就值一頓野餐!”

這種場面蔡斯一定沒少見。情緒勒索者完全不懂如何以及為什麼要尊重人,但他們道歉的水平是一流的,因為他們從小就在不斷完善這項技能。

“抱歉,我從來沒覺得你沒用。求你了,對不起。如果你想走,我也理解,不過你也走不了啊,太遠了。”

看這段你會歎氣,因為他隻說到“沒用”時基娅已經停下了離開的腳步,等說到“太遠了”,估計她的氣已經消得七七八八。

情緒勒索者擅長制定計劃。蔡斯精心挑選過場地,也無數次排演過這種場景,主觀意願和客觀限制一起發力,心軟的獵物一定會留下。

光道歉是不夠的,還要做出補償,而這個補償正好是狩獵的下一環節。蔡斯把基娅帶上消防塔,俯瞰整個沼澤,這個地方也不是随便選的。

一是塔上風景優美,浪漫氣氛十足。果然基娅又驚又喜,直呼自己從沒從這個角度看過自己熟悉的地方。

二是私密性好,沒有外人打擾,盡可以說悄悄話做壞壞事,再把肢體互動升級一下。

三是環境危險,欄杆很低,腳下蓋闆都沒蓋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蔡斯故意弄開來制造吊橋效應。反正基娅上去确實被吓得心跳加速,很容易誤認為是對愛情動的心。

兩人登高望遠看到了基娅的房子,蔡斯順水推舟:“帶我去你家看看吧。”

基娅本能地拒絕:“别了吧,房子很遠。”這明顯是個借口,沒經驗的直男聽到借口會就事論事,比如“不遠不遠,坐船一會就到了”那就太不識趣了。

蔡斯這裡處理得非常漂亮,先說“我喜歡遠的”,把話順着承下來,不反駁。接下來一句就更有水平:“我不介意你家是什麼樣的,如果你是擔心這個才不想我去的話。”

她沒有說出口的擔憂,你要幫她點出來。一個人感到自己被理解的時候,最容易卸下防禦。

基娅果然就答應了請求。坐船到了岸邊,蔡斯直奔房子而去,基娅急了,一面又阻又攔,一面手忙腳亂地收拾。

各位男觀衆讀書時闖過女宿舍就知道,那地方平時的狀态,多半很難給異性留下好印象。

看得出蔡斯非常享受對方的自卑和無措,像熊孩子摸手辦一樣新鮮感爆棚:這是啥,那是幹嘛的,喲你還在寫書呢,除了你沒人這地方住下去吧……

他的肆無忌憚再次摸到了紅線,基娅嚴肅質問:“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熟練的演技回來了,真誠的面孔開始發力道歉:“我想多了解你,覺得你很美,像風一樣自由……”

你看,三分道歉倒有七分是誇贊,最後還追加一句保證:“除非你允許,否則我什麼也不會做。”

是不是熟悉的味道?跟海灘約會一模一樣。不斷進犯,試探對方底線,摸到就回撤一步道歉。先剝奪她的安全感,再一臉真誠地還回去,在沖突的一起一消、情緒的一推一拉中,完成關系的升級。果然這次約會後來也很圓滿。

目前為止,兩人之間的沖突都是蔡斯故意制造的,他也早早預備了化解的策略。不過很快他遇到了一個意外而生的麻煩,基娅在鎮上看到他跟一群男女談笑風生,令他的人設瀕臨崩塌。

下次見面基娅果然問起來:“你不是說自己沒朋友嗎,我看你跟他們聊得挺開心哇。”

換個經驗不足腦子慢的,這時候就開始辯解了,我不是我沒有我們隻是普通朋友。

但蔡斯反應很快“原來你偷窺我啊。”先倒打一耙,把鍋往回一甩——抛開事實不談,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錯嗎——基娅果然被唬住,說不出話了。

這給了蔡斯進入角色的時間,開始了他拿手的口頭小作文,從小時候父母喝醉酒吵架,到如今迷茫于朋友是否了解他,令人痛心的傾訴一段接一段,很快把氣氛撫平了。

其實你仔細看,那些獨白就跟某些文青作家寫的小說一樣,既跟話題無關,也沒邏輯可言,但隻要擺出一副誠懇又憂傷的表情,就很能騙到一些人。

傷感的氣氛畢竟還是有壓力的,所以蔡斯最後投其所好,問了個物理問題,這是基娅熟悉和喜愛的話題,是她的舒适圈,踏進舒适圈會驅散前面所有的壓力。她不假思索地開始滔滔不絕,原本的指責就這麼被不着痕迹地轉移走了。

眼看條件已經成熟,蔡斯精心策劃了下一步。過幾天他出現基娅家門口,說自己剛升職加薪走向人生巅峰,這還不一起好好慶祝一番。

海灘篝火啤酒,小情侶端坐在星空下,數着浪花一朵朵。基娅談起自己要出書,蔡斯習慣性打壓一句“可别太自滿了”。

給氣氛加完壓,立刻把話頭轉入共情來減壓“我知道别人對你失望,我也跟你一樣是被抛棄的人”。情緒勒索者最喜歡用這招,表面上說的是隻有我能理解你對你好,潛台詞是離了我和這段關系你什麼都不是。

接下來就是放大招,許諾結婚。“我現在有錢了,準備給你買大房子,我們住一起”還繪聲繪色地把房子描繪一番。

到這裡你會感覺,即便去除電影蒙太奇手法,整個感情的進度都拉得特别快,從見面邀約熱戀到談婚論嫁像開了三倍速。這也不難理解,既然是行騙,一切都要從速,時間越長越容易露破綻。

基娅還是有點不太放心,問他父母的意見,蔡斯的回複一聽就是打過腹稿的:“跟你直說吧,我父母啥都聽我的,我選了你就是你,而且等他們了解你了,一定會喜歡你。”

這又是前面的文青話術梅開二度。但凡基娅腦子冷靜點,細品這話不就一個意思:我父母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

遺憾的是,熱戀中的大腦總是會把模棱兩可的話往自己希望的方向解讀,這番敷衍之詞很順利就蒙混過關。即便基娅當時還有一絲猶豫不安,接下來的話題也足以把她的腦細胞占滿,沒空再去管這事。

那是蔡斯邀請她參加熟人團建活動,還替她找了很多理由:你可以推廣你的書,你需要見見我的朋友,既然都要結婚了就得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這裡他再次運用了點出擔憂的預防針手法:如果在那種場合你會感到不自在,不跟他們打交道也沒事。

電影到這你肯定也發現,其實蔡斯來來回回就那幾招。但美好的願景、巧妙的話術、情緒的推拉加上信息的洪流,把一個單純少女的腦袋搞成漿糊綽綽有餘。很快,蔡斯完成了他狩獵遊戲的最後一擊,把生米煮成了熟飯。

你要是問我,那他在床上的表現簡直糟透了,以至于一些女性朋友說,那簡直是全片唯一的笑點,跟去年雷德利《最後的決鬥》某場戲的諷刺程度有一拼。可惜基娅卻對這次體驗非常感動,我們隻能無不痛心地看着,她把那天撿到的貝殼做的吊墜送給了他。

她當然不知道,蔡斯回頭就跟狐朋狗友大肆炫耀速推戰績,什麼床上表現狂野,油錢花得值了,她的眼睛為我發光,一連串華而不實給自己臉上貼金,讓人作嘔不已。

樂極必然生悲,轉眼他又被基娅撞破跟另一個女人漫步街頭。這姑娘可不是小白兔,主動挽住蔡斯的胳膊,得意地笑着宣誓主權:“你好,我是他的未婚妻”。

基娅奔回家痛哭了一場,對她而言,又一段愛情畫下了句号,盡管是以一種失敗慘烈的方式,但畢竟結束了。然而這時的蔡斯才開始露出最尖的獠牙。

一個熱衷情緒操控的人,是發自内心不可能接受一段關系不是由他選擇中止的。獵物怎麼可能不經獵人同意就逃之夭夭,哪怕用任何理由都不行。

他變成了一個跟蹤狂和騷擾者,對躲着他的基娅窮追不舍,尤其是當朋友發現他失去了對這個女人的掌控,更是讓他視為恥辱——我搞定的女人應該永遠乖乖聽我的啊,她竟然敢主動離開我,還讓别人知道,這太丢人了!

他最後找到和挽留基娅的場景非常典型,用盡了教科書上最招牌的情緒勒索的招數,先是道歉“真的對不起,我把事情搞成了這樣”,接着是訴苦“我不得不娶她,但我愛的是你”,然後是威脅“你知道其他男人都想改變你,隻有我不是啊”,最後是懇求“别離開我,我需要你,隻有你能理解我”。

當一切手段都失效,基娅一再表示不想跟他有任何關系時,無計可施的蔡斯進入了最後一個階段:暴怒和傷害。

這是所有情緒勒索者的最終形态,當計劃順利時他們表現出彬彬有禮,耐心體貼,那是因為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控中。一旦熟悉的伎倆不管用、關系開始超出控制,他們會迅速被自己的癫狂暴躁吞沒。

蔡斯喊着“你是屬于我的”對基娅進行了毆打和施暴,後來還把她家毀了個稀巴爛。沒過多久,這個原形畢露的家夥就從消防塔上摔下丢了性命。電影的最大懸念由此展開,但我們對此人和他操縱伎倆的了解已經完整。

一個典型的情緒勒索者,很大概率會暴露跟蔡斯類似的下述特征:

◎有意無意流露出極強的自戀

◎習慣性打壓你,在你表達不滿時道歉,卻并不改正

◎習慣性侵犯你的底線,會在你抗拒時道歉,卻并不改正

◎經常做出“隻有你懂我”“我們一起對抗世界”的姿态

◎喜歡許下聽起來好到不像真的諾言

◎在關鍵問題上含糊其辭

◎愛拿迫不得已來當借口

◎無法忍受自己不是關系的主導者

◎通過暴力發洩情緒

蔡斯這個角色近乎完美地代表了情緒勒索者的印象,不僅令人憎惡,而且十分真實。比片中這段誘騙的愛情更讓人悲哀的事實是,面對那些涉世未深、情感經曆淺薄、對愛情充滿天真幻想的目标,他們的手段總能如魚得水。

撇開現實隻講電影邏輯,還有個小場景很能說明問題。小旅館裡一番雲雨,蔡斯得到滿足後的第一個動作是自顧自地仰面躺倒,盯着天花闆回味了一陣。

現實如何不好說,但在任何一個愛情電影裡,一場親密行為——不論發生在什麼環境,雙方是誰,過程怎樣——隻要一個男的事後是這種表現,不用懷疑,他一定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