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邀》是我這幾年最喜歡的一檔談話節目。

曾經有朋友問我:你到底為什麼喜歡這檔節目?

我認真想了想,其實從第一季到如今第七季開播,并不是每一期節目我都喜歡,甚至有那麼幾位我原本喜歡的嘉賓,我在看完許知遠跟他們的對談後,給他們打上了“水貨”的标簽。

許知遠給我最初的印象是像《老殘遊記》裡描寫的一位男子“一臉疙瘩,仿佛風幹福橘皮似的”,白襯衣、牛仔褲、人字拖的搭配也不倫不類——雖說以貌取人不太對,不過的确不太符合大衆想象裡“文化學者”、“知識分子”的那種清秀、儒雅的形象。

大概也正是因為長得不夠周正儒雅,許知遠在《十三邀第一季》對談俞飛鴻的時候,就被貼上了“中年油膩男子”的标簽。

然而目睹着《十三邀》從第一季做到了現在的第七季,許知遠依然孜孜不倦地思索着如何“應對時代的苦悶”、“記錄時代切片”一類的問題,身體力行地踐行着“帶着偏見去看世界”,在某種意義上,的确是“孤獨的狂歡”。

堅持做《十三邀》這樣一檔注定受衆寥寥,吃力卻不一定讨好的節目,這種行為本身就讓人肅然起敬。

《十三邀》對話過的嘉賓很“雜”,專家、學者、智者、演員、導演,各行各業,林林總總。

其中真材實料的大師不少,誠懇平實做事的人也有,故弄玄虛、浮誇做作、油滑淺薄的混子同樣很多。

其實有那麼幾期節目裡,能感受到那些對談嘉賓,根本接不上許知遠的話。有的人是油滑世故,不肯坦言,有的則是所知有限,肚子裡掏不出來東西,還有一些不學無術,沾沾自喜。

能感受到許知遠在跟對談者對不上頻道的時候,會陷入無奈、困惑,甚至還有一些懊惱。

某種程度上來說,許知遠去尋找不同的人去對談,試圖透過不同的社會切片去理解這個世界、把握時代命脈,去處理時代的問題,本身是一件很理想主義的事,是一個很“空”的命題。

然而通過這檔節目,的确實實在在地解決了我在生活中遇到的一些問題。讓我在陷入迷茫、苦悶的時候,能從中汲取到一些精神的給養,明晰接下來所要走的方向。

人該如何度過這一生?

這是一個看似又大又空,但實際上每個人終其一生都必須面對和解決的問題。

《十三邀》裡反複觸及到這個命題。令我感受最深的是第五季對話錢理群、第六季對話鐘叔河,以及最新的第七季對話蔡臯。

錢理群和夫人崔可忻,沒有生育子女,晚年賣掉房子入住養老社區。2019年崔可忻查出罹患癌症,她沒有選擇治療,而是安靜從容地在社區舉行自己的告别晚會,坦然地迎接死亡的降臨。

錢理群先生對于死亡的态度,與夫人保持一緻。錢理群老先生同樣查出罹患癌症,他也選擇了拒絕延壽治療。

他的一生經曆過許多的苦難,曾經在文革中飽受迫害,一度燒掉父親的照片以示“劃清界限”,這也成為他一生的遺憾。

他在貴州教書18年,一直到改革開放以後,39歲才重回北京大學任教。

錢理群談到這段經曆的時候這樣說:

“我不贊成把苦難理想化,苦難就是苦難。所以我不把我在貴州的經曆把他理想化,我絕對不能美化這些東西。那麼就是兩個态度,一個就是說,就被壓垮了,這是大多數人。還有一些人,從苦難中出來以後,他極力把苦難忘掉。我的選擇比較特别,既沒有被壓倒,也盡量不把他遺忘,而相反努力地把苦難轉化了。把苦難轉換為精神資源。”

疫情期間,82歲的錢理群給自己定了三條規定:觀察、等待、堅守。他把疫情期間看作一段無人打擾的時機,集中精力半年寫了40萬字。

第六季裡對話的鐘叔河先生,1931年出生,1949年18歲的時候就已經參加工作。1957年26歲的時候被劃為右派、開除公職。1970年39歲,被判刑十年。1979年提前獲釋,9月獲平反。

49歲他的人生才真正開始,在嶽麓書院做起了出版編輯。一直到92歲他依然堅持在工作。

講到這段十年牢獄時光,鐘叔河老先生這樣說:

“判刑十年,是我想的比較多的時候。世界的問題,中國的問題,勞改犯也是最有時間的,對吧。”

采訪鐘叔河先生的時候,正值新冠疫情兩年多,許多的人面對着現實的境遇,都陷入了迷茫中。

節目裡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向鐘叔河提問,她說,這兩年面對世界的變化,總是有一種無力的感覺,好多事情你舉得不對,但是好像又沒什麼對策。

鐘叔河老先生如此作答:

“我首先有一個基本的觀點,社會的文明和社會的開放的程度,畢竟還是在慢慢進步的。但是我們這個國家,正因為傳統很好,我們有很可以自傲的傳統文明,所以他的保守性也是特别強的。所以我們在走向全球文明,會是一條漫長曲折的道路。它會比較長。而這個根本解決問題的,還是要使所有人的思想現代化起來。……就是這樣的現實,有什麼辦法,就是盡力地去啟蒙。我講一句真心話,我是覺得我寫的每一篇,哪怕是一篇短文,都盡量地去起一點作用。”

第七季對話的蔡臯,是著名的繪本畫家,出生于1946年,1982年以前長期在鄉村小學做教師。

在蔡臯老師的身上,始終能看到一種童趣和童真。她用畫去記錄生活的每一個角落,不管是一棵樹還是一朵花,還是她的外婆、學生、孫子。

即使在77歲的高齡,她全然沒有一絲的老态,像是一位神采飛揚的女俠,活在她自己的江湖世界裡。

回到前文提出的那個問題:人該如何度過這一生?

從錢理群、鐘叔河、蔡臯身上,我體會最深的一點是,要把一生的境遇,放在一個很長的時間長度裡來看。

無論是39歲,還是49歲,不管生命中曾經遇到過什麼樣的挫折苦難,不要被打倒,也不要認為來不及,去做自己真正該做的事。

也許不是每個人都能享有高壽,但像錢理群先生一樣,在罹患癌症,時日無多的時候,依然能在疫情期間寫出40萬字。

蔡臯從一個小學老師,開始接觸插畫,也是30多歲以後的事情了。

我今年虛歲35,無論想做什麼樣的事情,隻管去做就好。

另外一點感觸就是,人這一生,一定要留下點什麼。

當我看到蔡臯老師那許多本筆記裡的插畫和日記的時候,突然有種後心一緊的感覺:過去這些年,我究竟創造出了什麼?過去這些年,我到底經曆了什麼?

有時候總覺得自己在虛度人生,不是因為記憶不可靠,而是因為沒有找到真正能寄托自己價值的事情。

一切都會腐朽,一切都會消亡,人生本質上是很容易陷入虛無的。

如果能做點什麼,無論是記錄也好,啟蒙也罷,甚至隻是多去認識世界一點,努力讓自己做得事情能更長久地存在下去,對這個世界有一點正面的影響,都能讓人在面對世界的無力和人生的虛無感中,找到一片栖身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