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内心痛苦的人不肮髒
原作者威廉斯說:“我不認為布蘭琪·杜波娃是肮髒的。我覺得她很高貴。我不認為精神上痛苦的人是肮髒的。布蘭琪隻是心理受到折磨而已。”根據原作解釋,布蘭琪在前夫艾倫死後,她善良的心中強烈的自責使自己成為了“艾倫”,通過置身于他生前靈肉分離、遮遮掩掩、受人驅趕和唾棄的境地而贖罪。
内心痛苦的人不肮髒。而斯坦利從不痛苦。或者說,小人恥其面而君子恥其行,布蘭琪遮掩她的流言過往,因為她雖有堕落的欲望卻仍以此為恥;可斯坦利努力要抹去的是他的家鄉出身,他的“普通”,因為他僅會以此為恥,僅會因無法在妻子面前當野蠻“國王”而暴怒,至于暴力、賭性、自私冷血,這些真正暴露他獸性而非人性的行為,他毫不在意。

二 無法治愈的大腿骨
布蘭琪說,她“總是指望陌生人的慈悲”。可電影裡真的給予過她慈悲的,隻有妹妹一半的靈魂,和電影結尾那位年老的精神病院醫生。
有人曾問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在考古現場,你覺得那裡的什麼東西才算是文明的标志?魚鈎、陶罐,還是石頭工具呢?米德說,都不是,是被治愈過的大腿骨。如果能發現一條大腿骨,骨折之後又被治愈了,說明有人花時間跟受傷的人在一起,幫他處理了傷口,帶他到安全地點,照顧他,讓他慢慢痊愈。這在動物界不可能發生,這就是文明的起點。
可是拖着傷痕累累之軀的布蘭琪來到妹妹住處,面對的是斯坦利對她财産的逼問,對她隐私(行李和信件)的侵犯,對她痛苦過往的掘地三尺,對她靈魂和肉體的羞辱。
在這個名為天堂街實則野蠻地的籬下,布蘭琪帶着她一身的“冗餘”——衣服、香水、爽身粉、首飾和信件,以及那顆裝滿無用詩歌音樂的腦袋,手無寸鐵地遭受着世界的暴力。這裡的人們用動物般的肢體語言和嘶吼溝通,生活就是“打獵”、酒吧和牌桌,能讓她感到開心的,不過是一點紳士風度和小小的非野蠻空間:好床單,收音機,親手制作的燈罩。可斯坦利眼裡她不過是沒有錢也不能賺錢的女騙子、窮親戚、神經病,她那些為了對抗野蠻所做的努力,也一件一件被斯坦利示威般地損毀。


三 人心何以直
布蘭琪對米奇,到底是巧言令色,還是真情實意?米奇質問她為什麼不正直(straight),布蘭琪說,一條路,一個街道可以是直的,但是人心怎麼能做到?
正直是什麼?
在布蘭琪和妹妹斯黛拉的談話中,她透露自己避免談論年齡和婚姻史是因為曾經因這些事實被羞辱過。她也會忍不住坦露言語行為上的“straight”:直沖沖到舞會戳穿前夫的欺騙行徑,譴責妹妹抛下她獨自料理家人的疾病和死亡卻自個兒遠走他鄉,對粗俗的人表明厭惡。但是一個人對自己的内心,也可以做到這麼分明嗎?
米奇追問她年齡時她避而不答,但是那個訴說16歲的傍晚,她在表達她内心的真實。因為艾倫是她生命和記憶中保留的真實。而這場坦白,最終被斯坦利和米奇譴責為在“衆多男人身上實施的、不正直的花言巧語”。可憐的米奇指責她時,他自己又是否對自己的心和情感把握得分明?
什麼是正直?什麼是美?什麼是善?
“我們所謂的道德,不過是某種時代下常态的瘋狂。”
賭博酗酒家暴種種惡行可以堂而皇之,甚至可以自诩光明磊落,哪怕這種“光明”是在鄰居面前狂呵落逃的妻子;而肉體不純潔、軟弱敏感、青春不再,卻會被永遠驅逐在世俗幸福的大門外。

欲望号街車将人們送往天堂街,天堂街有一群“正直”的男人和痛苦的女人,天堂街驅逐了善良落魄的布蘭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