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就《雄獅少年》趕制推出粵語版這事,說了幾句。是值聖誕檔期,業内人士頻起迷惑:

《雄獅少年》沒能成為黑馬——到底是宣發經費不足,還是沒有紅色主力參賽引流。如果順藤摸瓜,早先大爆的大聖哪吒,都有簡明扼要的反抗宣傳。盡管到最後,你也不覺得電影真有在反抗什麼,但反抗姿态杵那了,成為和過去既定印象的國産動畫,劃清界限的标志。如此一來,《雄獅少年》的留守兒童和鹹魚翻身似乎吃了啞巴虧。

它有積極熱血一面,不過,仍是一部需要翻譯的作品。就好比有人說,它的片名,會趕跑一批不明真相,以為是拍給兒童看的。真實原因,顯然不局限于此。《雄獅少年》的優點,很明顯,正如缺點也一樣明顯。

話聽起來,一碗水端平,我知道大家要問的,是推薦、不推薦。

那麼,它是可以推薦的。

吉蔔力找明星當聲優,好萊塢直接上英語配音。在一些資深動畫作者看來,都是有待讨論的行為表現。之所以讨論這個話題,是《雄獅少年》的主人公,說過于标準的國語,還有,電影似乎講了太少的粵語。

這部動畫片,有兩個面相,一個是留守兒童被侮辱踐踏,一個是熱血打拼的舞獅比賽。這套做人沒理想和鹹魚沒區别的模式,很周星馳也很《少林足球》,尤其是阿娟在天台上身着紅背心,簡直是星仔定制版卡通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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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語言

我大膽認為,它從頭到尾在說的,其實是“周星馳語言”,從流行大陸的,國語配音,到衆多周生電影反複袒露的心聲,吐氣揚眉底層翻。正如不少人說過,周星馳台詞語法之下沉流行,并非粵語白話區的原版正音真聲,而是石斑魚的國配,論功勞,可分大半。

照理說,電影基于現實層面的鄉村話題,更容易引發群體感觸。然而,《雄獅少年》幾乎處在太over的沖拳狀态,喊口号、周星馳梗與廣普元素拼湊大雜燴,它們未能深化人物的内心。作為商業動畫片,這類模式化處理,大家也默認為,他們在打套路表演。

在評論人士看來,更容易陷入老套表演的電影後半段,流暢且奏效。那是因為打比賽簡單麼?還是主角光環全開?我個人覺得,《雄獅少年》被黑馬、被叫好的原因,反倒是舞獅奇觀化的生動展示——導緻它不得不為幾個少年,量身定做出來一片退無可退的群體尴尬和原鄉沼澤。

就像有個朋友質疑的,舞獅又不是踢足球,也不是甲子園。一留守兒童,如何認為舞獅就有出頭天。人物動機合理性,靠喊,靠與另一位阿娟邂逅,看舞獅,小時候和父母看舞獅,怎麼想都牽強存疑。如此一來,你便發現,動畫片雖然借用了現實的軀殼,卻更加不應該用現實的眼光去考量。你說《雄獅少年》不斷走向廣州城市,然而,它的原點,更靠近李連傑黃飛鴻梅花樁的武打世界。

換言之,如果《雄獅少年》的“周星馳語言”不能夠成立,它在說的,其實是舞獅的語言,從動作到肢體,有大量昔日影像背書,不需要翻譯,靠鏡頭說話。鼓點,是獅子吼,是心髒搏。

《雄獅少年》走了一條跟潮汕電影《爸,你還好嗎?》相反的故事線。後者在進入深圳後,淪為網大練習水準。但它的前半段,卻鄉民流氣得夠野夠味。《雄獅少年》是在舞獅大賽後半段,完成了病貓到雄獅的真正轉變。畢竟,光是喊口号遠遠不夠,是不是真獅子、真實力,上場見分曉。

有人說,讓動畫片人物喊中二熱血台詞,能極大程度消除不适感。不過,帶着一股标準北京國語的腔調,卻讓一些人煞是出戲。這就産生了開頭說的,配音背後的方言問題。

方言選擇,一直是國産電影老大難的話題。今年平遙國際電影展的中小成本電影,已經有半數,選擇本地方言。四川話(這個方言一直被當做純幽默搞笑用途),湖南等地方言等等,一時大觀。《雄獅少年》選用了五條人與九連真人這幾年樂隊出圈的效應,已經說明它的制作,是基于半架空的廣東全境元素。當然,舞獅文化的錨點,必須是落定在廣州佛山,至于阿娟阿貓阿狗鹹魚強的故土,它是一個半隐沒、無從真實考究的存在。它可能是九連真人的河源(客家話),是五條人的海陸豐(閩南語分支下潮汕語中的更遠一脈),也可能是同樣講白話的粵西。木棉花(英雄花)的紅色烈火意象,若要在電影譜系裡面找近親,我居然會反應過來,是取景于江門台山和開平,張婉婷的《八兩金》。胖子洪金寶,裡面角色的名字居然是猴子。總之,白話(粵語)勢力,溯源西江而上,可以一直深入到半個廣西。

換言之,《雄獅少年》已經呈現相當融合的鄉土背景,與人們認為去了廣州就該講粵語的定勢思維,差别很大。好比我覺得片中配音,是刻意的廣普,過于标準的國語。這并非說,廣普本身不自然,是個人,他就有可能說一口刻意的,或者天然的、羞澀的廣普。但那個度,就像有人無法接受川話與川普,純用來搞笑一般,而有人會想當然認為,四川話,它出現在電影裡,就是用來喜劇搞笑的。所以,我個人建議倒是,可以推出粵語版(動畫片在不同國家配不同語言版本很常見),但作為觀衆,并非一定要追求講粵語不可。因為,它更多是在講“周氏語言”,還有最為出彩的“舞獅語言”。

同樣事情,也發生在廈門的香港經典影展。一則留言問,《似水流年》是不是講粵語,否則可以不看了。想想都為難啊,這部基于潮汕鄉村的電影,哪怕不講國語,要講的話,也應該是潮汕話,而并非粵語。電影女主角被設定為接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加上演員顧美華和斯琴高娃的自身背景,開口說國語,并不為過。

中國如此博大,收音機和電視機通過新聞晚會,強勢統一了标準語之後,體現在電影裡,就是對方言的隔閡、歧視與打壓。殊不知,南音之深遠,回味之久長,一直在如今的北方官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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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獅語言

再到技術問題,《雄獅少年》在後半段有一種越來越快,激昂強度,随鼓點加強,不斷升級,最後結局,幹淨利落。這在國産動畫裡,似乎相當少有。想起來一部國産動畫短片《搶獅頭》,雖然是學生作業,節奏上也有問題,但出大招的方式,與《雄獅少年》卻是一緻的。這部短片,把舞獅的緊張精彩,倒扣在了兄妹的互不相讓上。《雄獅少年》則用了拟人拟态的諧趣手法,後半段打比賽開始,無論紅獅還是群獅,獅頭與人行同一體。比賽規則的設置和事故,也照顧了觀衆的笑聲。

中國電影沉迷于票房神話多年,當想起來還有文化輸出這回事,發現能打的選手,真的已經不多了。《雄獅少年》若在前半段的人物情感動機更具深化,不那麼留守兒童想當然,或許,它恰好是最适合文化輸出的電影。舞獅大賽,證明中國商業動畫,已有娴熟老練水平。這等傳統技藝和民俗語言,哪怕讓米高梅貼個标,也是别人搶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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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雄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