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上映的《幽灵公主》,无疑是宫崎骏导演生涯中的一座里程碑。当年上映后,创下惊人的193亿日元的票房纪录(约合1997年人民币12.8亿),碾压了同期斯皮尔伯格的《侏罗纪公园2》,还打破了《E.T.外星人》在日本保持15年之久的本土票房纪录(约96亿日元)。
*《幽灵公主》于1997年7月12日公映后,当年就取得了112亿日元的创纪录的票房。该片在日本连续公映26周,共获票房193亿日元,成为史上最卖座的日本电影,四年后这一纪录被《千与千寻》刷新。

影片主题,深刻影响了全球观众对自然、人与人、人与神之间关系的认知和思考。但它不局限于“环保片”或是“人与自然的斗争”的简单呈现啊,它是宫崎骏作品中最具深度和哲理性的一部,被很多人誉为“动画艺术的巅峰之作”。
宫崎骏本人呢,也多次提到不喜欢被叫“环保大使”,至于为什么呢?我们在结尾解析主题后,会探讨到。
如果你还没有看过《幽灵公主》,又怕剧透的话,可以先收藏看完再来看更多幕后故事和主题解析。
但个人认为,宫崎骏大部分作品都是不怕剧透的,经典、耐看,常看常新,人生的不同阶段,看到的内核也不同。我真的非常喜欢宫老的作品以及他对待作品的态度,之后也会陆续更新他的不同作品,以及创作故事,喜欢的小伙伴,欢迎一起多多讨论~
《幽灵公主》的故事发生在日本中世纪室町时代(1392年-1573年期间),在古老的时代,这片大地覆盖着浓密的森林,古木参天之中,有守护神在保护着他们,那时,人类与兽类和睦相处,随着时光流逝,许多森林被砍伐殆尽,仅存的只能靠传说中巨大的山兽神和森林中的神灵保护着,于是展开了一场神灵和邪魔之间的保卫战。

一只来自遥远西方国度的山猪,全身伤痕累累、充满毒素,沿途因怨恨聚集各种诅咒,变成了邪魔的化身,开始攻击村落(*村落在东北方)。
阿席达卡为了保护村民,不顾自身安危射杀山猪,不幸右手中了诅咒,留下疤痕。疤痕一旦渗入骨头便会带来极大的痛苦,甚至会取走他的性命。
村里的神婆拿出浸染山猪身体的“铁球”,告诉阿席达卡,可以前往“西方”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
神婆:“命运是任何人也无法改变的。但他可以决定,是等死或是面对。这就是吃掉那山猪身体的东西(铁球),若不是遭受了粉身碎骨、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苦楚,山猪也不会变成邪魔,依我看西方国度必是发生了不详之事,到了那儿凡事只要眼见为凭,不带恶意,就能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明白吗?”
表面上看,阿席达卡是远离村落,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实则他是被村落“驱逐”了。割断头发这一行为,其实就代表着被“驱逐”;加上他离开时,村民们不允许送行,也可以说明。
卡雅叫阿席达卡哥哥,是一种爱称,类似于韩国的“欧巴”。他俩在村子里是未来会成婚的关系,卡雅冒着被处罚的风险也要来送行,也说明了,他们不是住同一屋檐下的兄妹。
阿席达卡说:“卡雅,别伤心,我也会想念你的。”
这里在配音演员配音时,宫崎骏特意说明了要让阿席达卡表现出健康的男子气概,既要说出“我想念你”,也要藏住内心的爱恋,为的是不让爱的人痛苦。
阿席达卡去到的“西方”,不仅是现实地理概念上的“西”,还是宫崎骏精心构建的多重隐喻空间。
我们可以从三个维度去解析:
1.地理方位
地理上,阿席达卡从村落(东北方)出发,向西穿越崇山峻岭,抵达被人类“工业化侵蚀”的前沿——也就是黑帽大人的达达拉城,这里的森林,正被炼铁场蚕食,熔炉日夜喷吐黑烟,这与阿席达卡路经的聚满小精灵的森林,形成鲜明对比。
小精灵们是森林富裕的象征,人类聚集、被严重工业化的达达拉城,是不会有小精灵的。只要人类不去伤害小精灵,它们也不会来害人类。
2.历史文明
从历史上看,宫崎骏用“西方”暗讽了日本后来的文明悖论。
达达拉城的炼铁场象征着工业革命的浪潮,铁炮与火器取代冷兵器后,伴随而来的是森林消失、人们的信仰崩塌;
攻打达达拉城的武士集团,其实在影射类似于幕府末期这样,地方割据势力,为争夺资源发动无意义战争;
阿席达卡路上“偶遇”疙瘩僧,疙瘩是从天朝来的,代表了「朝廷势力」,暗喻中央政权对地方生态的漠视与掠夺。阿席达卡踏入的“西方”,实则是被欲望与暴力重构的“新世界”。
3.哲学意象
第三个维度,从哲学上看,山兽神栖息在森林的最深处,被视为“西方终点”。
对阿席达卡而言,“向西”,也是他自身不得不面对的身份困境。
他原来所在的村落,代表着:传统、敬畏自然;封闭但纯净;是集体主义的庇护所。西方,达达拉城,代表:工业、征服自然;开放但污浊;是个人主义的修罗场。
阿席达卡在去西方的一路上,风景都是非常好的,直到画面里出现了一大股突兀的黑浓烟,人类聚集的地方,这里有很多男人在打劫。
在阿席达卡「正当防卫」的时候,他右手的“邪魔”力量发作了。阿席达卡右手的诅咒源于他此前为保护村庄杀死邪魔时沾染的怨恨。这一诅咒既是肉体上的侵蚀,也是对人性与仇恨的隐喻,还是他精神觉醒的催化剂。
这里是,当仇恨被激化时,因“诅咒”而获得超常能力(如怪力、感知力)爆发的时刻。
之后在去达达拉城的路上,阿席达卡救了两个男人,刚好是来自达达拉城的,当他们穿越森林时,阿席达卡和山兽神初遇,这是整部片最具神性的第一个时刻,也是阿席达卡命运的转折点。
山兽神作为自然法则的化身,它不代表着绝对的生、也不代表着绝对的死,它是生命之神。见到山兽神之后,阿席达卡的右手“诅咒”被加重了,但同行两个男人的伤却莫名好了。
这体现的是自然的“无差别性”。后面山兽神的出现也都是如此,有治愈有破损,有生有死,都是在遵循自然的规律运作,而非基于“带有主观情绪”的报复或拯救。
山兽神加剧了阿席达卡手臂的诅咒,其实也赋予了他“看见某些事物”的能力,也就是前面说的精神觉醒的催化剂——那些淤痕从此成为感知自然痛苦的“天线”,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两次可以感知珊的动向。
阿席达卡:被放逐的调和者
阿席达卡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英雄,他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没有人对他有任何期待。

他为了救村民,刺死了拿各(邪魔神),因此被诅咒,被村子驱逐;在去达达拉城的途中,他陆续救了被抢劫的女人、昏倒在河里的男人、后面又告知黑帽大人和男人们,达达拉城正在被围攻,没有人对他停下来感谢(*只有甲六和村民说过,他是救命恩人),他似乎总在孤军奋战,不被期待,也不被真正接纳。
阿席达卡的内心有两重矛盾,珊最后对他说:
珊:“我很喜欢你,不过,我不可以原谅人类。”
阿席达卡:“不要紧,你在森林,而我就留在炼铁工场,一起活下去吧。我会骑羚角马去找你的。”
她不可以原谅人类,是阿西达卡心中拔不去的一根刺,但他还是心甘情愿和这根刺一起活着。
身为人本身,他既不愿放弃对人类的希望,又无法完全接受破坏自然的行为,是他内心拔不去的第二根刺。
他不是无忧无虑的阳光少年,由于命运多舛,他反而是忧郁的。
这层底色上,阿席达卡和珊,是惺惺相惜的。
珊:撕裂的身份认同
之所以叫珊,是因为她是莫娜的三女儿,“三”的英译。

被人类遗弃、被白狼养大的珊,是“既非人亦非兽”的存在,是被山犬莫娜养大的女孩,她既是自然的“化身”,也保留了人性。她的痛苦不仅仅来自于人与自然的冲突,更来自于她内心对自我身份的困惑。珊也代表了一种不被接纳,不属于人类,不属于山犬。她的反叛与愤怒,正是对自己身份的拒绝与对现实的不满。
初遇阿席达卡的时候,阿席达卡冒出来自我介绍,她的耳环“哐当”响了,这是她的人类身份被唤醒时,所表现的特征。后面当黑猩猩说她是人类时,以及她咬碎牛肉干喂阿席达卡吃的时候,也响了。
珊和阿席达卡一样,都是“边缘人”,前者被自然养育,后者被人类社会“驱逐”。
珊两次遇险都被阿席达卡突然“看见”,其实是两人因共同使命而产生的必然牵引,阿席达卡需要珊的野性,唤醒他对自然的敬畏,珊则需要阿席达卡的人性,引导她走出仇恨。感应,成为他们互相救赎的纽带,这是宫崎骏借二人关系暗示,两者的真正和解,其实是始于对“ta者”的感知。
宫崎骏:“我曾经制作过的电影中,主角总是那个拯救别人,或者被拯救他人的人支持着的角色,这一次,我不想如此粗糙地展现出来。反之,这次的主角是那些不受他人欢迎和接受的人。他们的勇敢举动得不到一丝赞美。我的意思是他们就是被告知:’你在这里不受欢迎。‘不受欢迎的原因并不是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维护了正义。我在想哪些观众会被这样的故事吸引。我们在这个时代所感受到的那种死寂的感觉,他们一定已经感知到了。“

“风之作家”
宫崎骏一直都是“风之作家”,无论是乘风飞翔的场面,还是有风吹起的场面,到处都充满了风的气息。
宫崎骏作品中的风,不局限于自然之风,还会随着人物的心情而流转,风随心动。
比如阿席达卡初次和珊相遇,阿席达卡通报自己姓名的时候,就有风吹过,这是有意识地利用风,为画面增加感官感受;
当阿席达卡了解到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诅咒,听完黑帽大人出征攻打拿各山猪神的故事,画面切到阿席达卡的特写,他的右手随之发作,就像是被诅咒的右手,代替变成邪魔神的拿各的怒气,开始要冲撞出来。头发也随着风摆动,代表他的心在动摇,内心的愤怒和悲伤,也化成了风迸发出来;
在自我身份的挣扎与寻找中,珊戴着面具冲向了达达拉城,她站在屋顶上,充满了风,好似助威着她此刻的决心。
她准备杀了祸害森林的罪魁祸首,黑帽大人。这也是影片里非常重要的一场戏:珊和黑帽大人对峙。
黑帽大人:理性与欲望
我们先来看黑帽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宫崎骏无疑是爱女的,这在黑帽这个角色上体现得非常明显。
黑帽绝非脸谱化的反派,一面,她是守护弱者的领袖,她收留麻风病人,亲自照料他们;庇护被贩卖的女性,鼓励她们做“独立女性”;为人上,她也足够客气与睿智;在男权社会中,还建立了一座女性主导的「乌托邦」。这在古代日本,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具有革新的事啊。
纪录片《幽灵公主诞生物语》里,宫崎骏交代了黑帽大人的背景:她是一个从困苦生活中逃离出来的女人,被卖到了外国,成为海盗头目的妻子,最终忍无可忍,杀死了头目,带着他的财产和金钱,回到了自己的故乡,逐渐建造了一个自由的理想国。
她身上展现了人类社会中的坚韧与理性,也充满了对生存与自由的渴望。
包括她身上有非议的事:对铁矿的开采,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生存;弑神,也不能说是为了权力,而是完成与疙瘩僧的“约定”,也是出于对达达拉城“弱势群体”的保护。

另一面,她又是压迫自然的带头者,“以发展换生存”的逻辑,导致了对自然的掠夺,最终激化与森林势力的矛盾。拿各也是因为她带队攻击,才逃跑积累了怨恨,变成邪魔的。
宫崎骏对女性力量的偏爱,向来都是坦荡荡的,从《风之谷》的娜乌西卡到《哈尔的移动城堡》的苏菲,他的女主角总在绝境中展现坚韧。包括黑帽的结局,本来是死亡的,但宫崎骏不想让她死,临时修改结局,让黑帽为“弑神”付出断手臂的代价,活下来重建家园。要知道,临时修改让整片时长增加了15分钟,这意味着他们的工期会延长3个月(*制作《幽灵公主》时,一月工期大约产出5分钟动画),为了更快产出,宫崎骏主动承担了更多工作。
再回到黑帽与幽灵公主的对峙。
阿席达卡发现是陷阱,劝诫珊不要冲动,但珊一意孤行。在黑帽与珊的冲突中,阿席达卡的诅咒再显现、力大无比并带走了珊。
黑帽:“难道你想娶这部只山犬当新娘?”
阿席达卡:“在你心中有魔障,这个女孩也跟你一样。”“大家看清楚,当一个人内心充满了仇恨就会像这个样子,肉体被腐蚀,生命被死亡诅咒,我们不要再让仇恨侵占心灵了。”
前面我们说过,当仇恨被激化时,因“诅咒”而获得超常能力(如怪力、感知力)会爆发,同时也是阿席达卡精神觉醒的催化剂。
在这一场对峙中,阿席达卡用力量制止了黑帽与珊的战斗,又用力量救出了珊。
阿席达卡说,“我们不要再让仇恨侵占心灵了”,表明了他的“精神觉醒”,拒绝偏袒任何一方,并试图以理性超越对立。这呼应了场外,宫崎骏对人性复杂性的思考——他一直秉持的价值观都是:人类与自然都有生存的正当性,但仇恨,只会导向共同毁灭。
阿席达卡在《幽灵公主》中,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的,也是唯一能同时被人类(达达拉城)与自然(森林众神)接受的角色。他承担了“桥梁”作用,这也是诅咒让其精神觉醒带来的使命——作为中间立场,尽管无法彻底化解矛盾,但至少可以通过理解与克制减少伤害。
阿席达卡被达达拉城女性的火枪意外击中后依然坚持前行,其实和后面山兽神被黑帽击中第一枪时的反应相呼应。
阿席达卡继续前行不停步,山兽神以沉默的姿态完成生命的循环,表明了他们的立场,是超越了善恶逻辑的,即使面对敌意,阿席达卡仍以行动证明,“活下去”的信念高于复仇。
阿席达卡,是被诅咒的牺牲者,亦是超越仇恨的觉醒者,他是宫崎骏借此传递的一个悲悯而现实的主题——在荒诞的生存困境中,个体的选择虽无法改变命运的全貌,却能为世界注入一丝希望。
以“非暴力”打破“以暴制暴”的宿命,让我想起在宫崎骏另一部作品《风之谷》中的娜乌西卡,为了阻止人类“拿小王虫当诱饵,引诱大王虫们暴怒、聚集”,她用血身肉躯,冲向了对面的“子弹”。
都是宫老在发出感慨:人类若想与自然共存,必须学会像自然一样超越个体的仇恨,以更宏大的视角看待生存矛盾。
阿席达卡在珊的帮助下,被山兽神治愈,每当山兽神出现时,世界总是寂静无声的,这其实是宫崎骏刻意营造的叙事与哲学表达。
山兽神作为自然法则的化身,其存在超越了人类的语言和感官逻辑。寂静无声是神性至高无上的体现,东方哲学中,“大音希声”的意境常用来描述终极真理的不可言传。山兽神的寂静呼应了这一思想,象征自然本质的深邃与不可被人类完全掌控。
再来,山兽神的每一次无声登场,都伴随着对人类行为的审判或对生态系统的修复。
另一边,疙瘩僧和同伴埋伏在这里,看见活了500年的镇西的猪神乙事主,率领着山猪们出现。
疙瘩僧回去后,“诱导”黑帽完成他们之前定下的约定,去攻打山猪,使其疯狂,引出山兽神。
乙事主率领族群冲击抵抗,将人类与自然的冲突推向顶点,因与人类长时间的斗争而深陷愤怒与执念,逐渐异化为邪魔,在人类的故意引导下,其邪魔化污染开始向森林深处蔓延,威胁山兽神栖息的圣地。此时,自然系统的“自净机制”被迫激活,山兽神必须现身,以阻止污染扩散。
山兽神收走乙事主生命的举动,实际上是对其的一种“救赎”。终结其被仇恨吞噬的痛苦,使其灵魂得以安息,回归自然的循环。
在山兽神即将变为荧光巨人时......
疙瘩:“快呀,它要变成荧光兽神了。”
黑帽:“你们大家注意看好了,看我怎么样杀掉一个神,虽然山兽神专司死亡,但是没什么好怕的。”
山兽神作为自然法则的化身,其头颅被人类夺走,象征着人类对自然秩序的彻底破坏。头颅不仅是山兽神生命的核心,更是自然循环(生与死、创造与毁灭)的枢纽。黑帽的枪击行为,本质上是人类试图通过暴力掌控自然权力的体现。
头颅被夺后,山兽神化为“死神”形态,开始无差别吞噬生命能量以寻回头颅。森林迅速腐化、生灵凋零,这映射了自然系统失衡后,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也就是,当人类过度掠夺自然时,生态崩溃将导致共同毁灭。
阿席达卡与珊夺回头颅,将其还给山兽神。山兽神倒向达达拉城,整个城被毁灭,所有人造的东西,都不见踪影。
森林又新生,万物复苏,大地依旧、自然依旧。
山兽神不在乎人类定义的善恶,只遵循生存法则,它的躯体化作风雨,将吸收的生命能量重新释放回大地。这种重生并非人类干预的结果,而是自然法则的必然回归,新生的森林,已与人类无关。
也就是,假若有一天人类全部灭绝了,地球上也会有新的生命继续生长、活下去。
珊:“即使恢复生机,已经不再是原本的森林,山兽神已经死了。”
阿席达卡:“不,山兽神没有死,它依然存在,它掌管着我们的生与死,是它让我们活下去。”
《幽灵公主》不仅仅是一部关于人与自然的故事,它更是宫崎骏对生命本质的深刻探讨。影片中的人物,每一个都面临着不同的困境与矛盾。无论是阿席达卡的内心挣扎,还是珊对人类的深深厌恶,亦或是黑帽大人为生存而做出的选择,每一个角色都在不断地寻找。
这也是为什么说,宫崎骏拒绝将影片简化为“环保寓言”。他笔下塑造的人物、神灵从来不是单维度的好人/坏人,而是多面的,立场不同,行事也就不同。也就是说,不是一昧批评破坏自然的人类,而是提醒人类,不要低估自然,不要丧失了对自然的敬畏。
影片的最后,阿席达卡和珊的关系,也是非常健康、互相尊重与理解的。
珊:“阿席达卡,我喜欢你,但我不能原谅人类。”
阿席达卡:“没有关系,以后你住在森林,我住在达达拉,我会永远待在这里。想见你的时候我会骑亚克路无找你。”
珊回归森林,阿席达卡留在铁工场,两人约定“一起活下去”。
1997年,《幽灵公主》首映结束后,宫崎骏曾发言:“我最希望孩子们来看这部影片,活着是很简单的,但是要怎么活着,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我也已为人父,不论父母、教师、整个社会,比如归属感,比如利害得失,单纯的存在并不是活着,这是一个我们必须了解自己活着的意义的时代。”
后来,宫崎骏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也明确提到过:“这部影片只是重现了历史上人类的足迹。只要我们谦卑的活着就可以与自然和平共存,而破坏自然仅仅因为我们的贪婪”。
而说起创作“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源头,要拉回到很多年前,早在他们成立吉卜力工作室之前(成立于1985年,由宫崎骏和高畑勋两位动画大师共同创立)就有了。
宫崎骏手上永远都有各种各样的点子,Image Board(*指用绘画的方式探讨出作品的印象和世界观,一般会挑选故事中数个情节预先绘制出印象画面,除了传达故事的形象概念之外,也能掌握作品的方向。)
他是一个阅读、学识极其丰富、学富五车的人,他的作品,都是厚积薄发之后的呈现。
《幽灵公主》当年创下票房纪录、在影展引起轰动(*是吉卜力工作室第一部获得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影片”的动画)、更为未来《千与千寻》的全球的爆红,埋下伏笔。

但它称不上宫崎骏的“集大成之作”,因为像他最擅长的“空中飞行”的元素,在《幽灵公主》里并没有展现。制作《幽灵公主》时期的宫崎骏,反而尘封起他“拿手的”,向自己从未涉足过的表现手法去“发起挑战”。
铃木敏夫在《吉卜力的天才们》一书里写:“也许正因为它是一部「不成熟」的电影,才更吸引人吧。我们能在《幽灵公主》中,感受到几分未将宏大主题完美呈现的「挫败感」。论完成度,《幽灵公主》并不出色。但它无比纯真,气势如虹到了狂野的地步,仿佛是新人导演的作品。”

1997年10月30日,《幽灵公主》终于超越了《E.T》的票房纪录(96亿)那天,(*《幽灵公主》在1997年上映时,斩获了193亿日元的票房,打破了当时的日本影史票房纪录,至今仍然是日本影史票房前十的作品。)宫崎骏在媒体面前的发言,也是无比真诚的,“自己到底做了一部怎样的作品?现在我还是不能用语言进行总结。因为我不知道观众的感受,所以我一次也不敢问。从这个角度讲,一切还没有结束,自己到底画了什么?我自己还没理清头绪,把电影做得让人看不明白也是很痛苦的。”
就像是,陷入一种虚无的境地,更多答案他交给了观众来解读。而他又用他的主人公们,在“虚无”中,生出“执拗”。
《天空之城》里的机器人,每日照料着被人类遗弃的天空之城,直到它们一个个坏掉,剩下最后一个。这看起来毫无意义,但机器人不是为人类定义的意义工作的,它们只是忠实地坚守自己的目标;
《悬崖上的金鱼姬》里的波妞,从海底挣脱,在惊涛骇浪间穿梭,义无反顾地奔向宗介,外界的纷纷扰扰,与她无关,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只有朝前奔向的宗介;
《起风了》里,掘越二郎花费一生心血造出的飞机被日军拿去当作战斗机,无数人因它丧命,最后这些飞机“一架都没有回来”,掘越二郎一生的坚持,在战争面前既渺小也荒诞,显得毫无意义;
《幽灵公主》里,珊和阿席达卡都不被接纳,但他们却是最坚持、最保卫自己信念的人;最值得敬畏的山兽神,也不被人类的善恶功利所定义……
很多时候,越是坚持一个没有功利意义的事,ta的行为,反而更纯粹、更炙热,就像“通神”了,附带了某种“神性”。
正是这样的神性,让我们动容。
宫崎骏曾说,“他就是阿席达卡这样的人。”
这样即使不被接纳、不被理解、孤军奋战,也依然秉持自己认为对的信仰,努力做些什么,努力活下去的人。
他还说,“我想告诉孩子们,这个世界值得我们活下去。我一直是这么想的。”这像不像罗曼罗兰所说的,“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这个复杂、矛盾,用作品不断寻求平衡、不断发光的宫崎骏,也让我们动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