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史上幾部經典的吸血鬼電影:1922年茂瑙拍攝的《諾斯費拉圖》(Nosferatu, 1922);1979年赫爾佐格的《諾斯費拉圖:夜晚的幽靈》(Nosferatu: Phantom der Nacht, 1979);1992年科波拉的《驚情四百年》(Bram Stoker's Dracula,1992),均受同一本原著影響——愛爾蘭作家布萊姆·斯托克(Bram Stoker)于1897年發表的《德古拉》/《德拉庫拉》(Dracula)。在書裡,吸血鬼伯爵的名字叫德古拉。

諾斯費拉圖 (1922)8.21922 / 德國 / 恐怖 奇幻 / F·W·茂瑙 / 馬科斯·夏瑞克 古斯塔·馮·瓦根海姆

諾斯費拉圖:夜晚的幽靈 (1979)7.81979 / 法國 西德 / 恐怖 奇幻 / 沃納·赫爾佐格 / 克勞斯·金斯基 伊莎貝爾·阿佳妮

驚情四百年 (1992)7.71992 / 英國 美國 / 愛情 恐怖 奇幻 / 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 / 加裡·奧德曼 薇諾娜·瑞德

Dracula8.1Bram Stoker / 1999 / Wordsworth Editions Limited

2024年艾格斯的《諾斯費拉圖》(Nosferatu, 2024)有很直白的聲明,它是茂瑙電影的新版本,是對過去版本的重做和緻敬。顯然,按照茂瑙的版本來拍,吸血鬼伯爵的名字會叫奧洛克而不是德古拉。

“奧洛克”這個名字有着不光明的由來,它因避免涉及1897年原著的版權而初創,雖逃不過讨伐,卻也從此成為茂瑙的标志。茂瑙在制作《諾斯費拉圖》時沒有買下原著版權,擅自将書裡的“德古拉”修改為電影的“奧洛克”,把其他方面進行變動以掩人耳目。原著作者斯托克已經去世,但他的妻子發現後為他打起這場維權官司,成功得到法庭的侵權判令并處罰茂瑙的電影。接下來的故事就是學院裡的表述:《諾斯費拉圖》是一部低成本的德國表現主義吸血鬼電影,由于被判侵權而不得不摧毀原樣,但一些副本的留存沒有令電影得到埋沒,它最終被更多觀衆看見,成為電影史上經典吸血鬼電影和恐怖類型。

艾格斯塑造的奧洛克有保留茂瑙版本的特性,長指甲長身體,可以重溫經典的投影鏡頭,但他的形象是這幾部當中最醜陋可怖的——面孔蒼老崎岖、頭皮布滿瘡疤、皮膚腐爛像裹屍布、四肢幹枯佝偻,體味即使不能穿屏入侵觀衆的味覺也帶來一陣無法驅散的瘟疫惡臭——這看起來不遵從原著塑造的文質彬彬的紳士面貌,比茂瑙的版本更加沒有人樣,然而這恰恰意味着他的形象回歸到遠古民間傳說的醜惡,颠覆原著所描述的紳士魅力和異性吸引力,是17到18世紀民間恐懼的vampyre(法語)/vampir(德語。電影裡的教授在蘇黎世待過,瑞士德語區,後來搬到德國深耕神秘研究),有大量考古痕迹。

也就是說,奧洛克必然是醜的,醜得還原古籍所繪的插圖,又醜得有些新,帶來區别于其他電影裡所展現的吸血鬼伯爵的特征。茂瑙的《諾斯費拉圖》裡的伯爵有尖牙利嘴和長指甲,但他是人模人樣,而《驚情四百年》裡的伯爵(德古拉)皮膚蒼白,不算面目可憎。與之相比,新版奧洛克最醜陋,在熒幕裡大部分時間處于陰暗。不明的打光遮掩他的面貌,他隻在交媾的時候露出全臉和身軀,這時能看見十分哥特的部分,因為哥特從一開始并不美化形象,它有關陰森、恐怖和醜陋。

當年《諾斯費拉圖》是默片,沒有台詞表演和演員聲音,新版奧洛克的說話方式是其中一個改變,也是重要的考古痕迹。原著原型是羅馬尼亞伯爵,新版奧洛克就是羅馬尼亞伯爵,用痰不下喉嚨的聲音講一門不複存在的達契亞語(Dacian Language,羅馬尼亞語之前的語言),不再是流利的英語。于是,從曆史消失的隐晦不明的語言重新出現在他身上,再加之模樣醜陋,超自然能力邪門,因熱衷情欲和嗜血而折磨身邊的人,他比任何德古拉和奧洛克都會增補一層恐怖。

他和艾倫的關系有非道德邊緣和暴力行為,有美人與野獸的瘋狂距離,被看作是黑色浪漫(Dark Romance)。黑色浪漫可以定義為虐戀情深,大多以驅動觀衆快感為主,能否得到觀衆的接受就在于主角好不好看、故事夠不夠虛構。黑色浪漫的主角雖暴力瘋狂、沉迷對獵物的情欲、支配感強烈、擅長言語傷害,卻總是因美好的樣貌身材被寬恕。奧洛克明顯是醜陋的,不可能得到觀衆的寬恕。然而這并不重要,電影本意不是在展現什麼可歌可泣或者不為世俗理解的愛情,它不旨在建構這一類黑色浪漫,所以很少有羅曼蒂克的快感(有人喜歡,比如推上的哥特圈觀衆和部分影迷支持這樣的關系)。它傳遞的信号是遵照電影藝術回歸古典主義,拍特定類型的電影,horror genre,German expressionism,古典到裡面的吸血鬼有傳承下來的概念,發生的沖突受19世紀的科學理性(與瘟疫相關的病理學研究)和神秘學、煉金術的相互影響,古典到重見驅魔和獻祭,就連艾倫和奧洛克的關系都是為此而生的結合——典型的女巫和典型的吸血鬼(惡魔)一起尋歡。

可以肯定的是艾格斯磕下整套整本大全,有電影人的自覺性,也有書生的無趣。惡靈附身,性欲高度發達,驅魔手段不是大蒜而是與惡魔勾結,或者說自願獻祭給惡魔,都是被歸納過的形象與特點。種種表明他在拍《諾斯費拉圖》時融合了前作《女巫》,對女巫的概念開放再次置放在艾倫的身上。艾倫就是《女巫》裡安雅飾演的托馬辛的延續,她的身份隐蔽,但總能被察覺出細節。至于她最後的決策隐含什麼觀點,實則也不重要(對我這個觀衆來說不重要,懶得深思)。

女巫 (2015)7.12015 / 美國 英國 加拿大 巴西 / 恐怖 / 羅伯特·艾格斯 / 安雅·泰勒-喬伊 拉爾夫·伊内森

說到底,這樣的拍攝很像古籍編篡,把電影史和民間曆史錯綜複雜的虛構與非虛構混合起來,然後下面列出上百條參考文獻。正因為這樣,電影的内容沒有評論說的那麼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