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十三》是一部2013年就已誕生的電影,不過直到2018年才正式上映,這部曹保平個人風格最不明顯的電影,卻一度是他收獲評價最好的一部。除了對少女心思的細膩表現,更多是在于對家庭牢籠的刻畫使許多人産生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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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常見的低分青春片之所以觀衆不喜歡,就在于脫離生活,使觀衆覺得虛假不能共情,也就是俗稱的狗血,而《狗十三》沒有常見的撒狗血或喂雞湯,它的表達是豐富的,不光是很多評論提到的“成長的傷痛”,還指向了更深層的原因,即家庭往往會以愛之名扼殺個性,使小孩順從自己的意志,以完成家庭中的統治關系。所有人都說愛李玩,但沒有人記得她不能喝牛奶,每個人都隻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問題,唯一在乎過她感受的隻有她堂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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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電影講了一個被人忽視的現實:青春的悲劇性。這個悲劇是被家庭馴化的過程,反抗意志不斷泯滅,乖和“懂事”成為大人眼裡對孩子價值判斷的最重要标準。但他們真的像看起來那麼懂事嗎,借用片中的兩句台詞,“這個孩子好懂事啊”,“你怎麼知道她是不是害怕、沉默、妥協呢?”

當國内大部分青春片還在講狗血的校園青春,《狗十三》卻已經關注到了我們天性的消亡,所以它被稱為《陽光燦爛的日子》之後最好的青春片。這種命運的共通性,無論觀衆養不養狗,或者是不是男生,都能深切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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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不斷在強調主角與成人世界的隔閡,李玩所信奉的那些真理,如“不該用一個謊言掩蓋另一個謊言”、做錯事要道歉等,在大人看來隻是可有可無的權宜之計,如果強調這些道理,反倒使李玩顯得不懂事、“不會來事兒”。就像《皇帝的新衣》裡,揭穿真相的小孩固然是單純而真實的,但卻顯得那麼不合時宜,破壞了皆大歡喜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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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裡的成年人是站在天性與純真的反面,而且“反派”們的力量遠遠碾壓主角,所以第二個愛因斯坦是真是假已經不再重要,因為他們定義了這個世界的規則和話語權。當李玩看到飛進教室的蝙蝠被拍死在地上,她感受到生命的脆弱,那隻蝙蝠也隻是想獲得自由而已,所以她選擇接納了第二隻愛因斯坦。

如果站在成年人的視角看,他們似乎也沒什麼錯,畢竟這些都是人們習以為常的生存之道,但在這習以為常之下,其實是被規訓完成的表現。而李玩的痛苦在于,她還沒有被規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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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時間簡史、吃狗肉和弟弟學滑冰這三場戲。

酒席上被嘲諷的《時間簡史》大概是最能表現成年世界虛僞的一場戲,“那是娃兒們看的書”,暴露自己無知的同時還保持着好為人師的教師爺姿态,大家在一片虛假的奉承與被奉承中其樂融融,将中國式酒局刻畫的淋漓盡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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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狗肉這場戲标志着主角終于被馴化的逆向弧光完成,全家人默然地注視着李玩的選擇,他們沒有站在李玩的角度,考慮吃狗肉這個事會不會對她造成傷害,而是要看她對這件事的反應,觀察這個“刺頭”會不會收斂自己的鋒芒,這場戲采用了接近驚悚片的拍法,尤其是狗肉端上來那刻,有很強的驚悚效果,這其實是一次針對李玩的服從性測試。如果真的有平行宇宙,那她所處的應該是比較糟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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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設置弟弟這個角色,表現了主角受到的忽視,以及重男輕女下所感受的不公,比如爺爺說的“李玩的名字是胡起的,這回是男娃,不能太随便”。結尾,弟弟在滑冰場不斷跌倒,因為無助而哭泣,鏡頭長時間注視着弟弟的反複摔倒,李玩不悲不喜地看着,也許她又想到了那句重複過兩次的台詞“以後會越來越多的”,也許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即使是集全家寵愛于一身的弟弟,将來也免不了要被抹平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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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并不是所有家庭都像片中一樣壓抑,也不是所有人的成長都和李玩的痛苦相同,電影考慮到這層特殊性,做了相對合理的設計,将背景放置在一個離異家庭裡,父親是監護人而平時寄養在祖父母家中,這使主角敏感執拗的性格更加合理,也使更多的矛盾沖突得以展開。但電影表現出的矛盾卻又在中國家庭和社會中具有普遍性,如何能避免李玩式的青春傷痛,改進中國家庭的教育方式,值得我們每個人思考。

首發于公衆号:時間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