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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發微信公号《伊姐看電影》,作者:伊姐、杉姐
01今年的暑期檔成績亮眼,票房被一次又一次刷新,目前總票房已經高達200億。

傳統文化、老年困境、全民反詐、青春成長和熱血、女性困境......幾乎将各類受衆群體一網打盡。

現在已經是暑期檔的末尾了,該推薦的好片,我們也推薦得差不多了,但有一部電影,我始終放不下,是那種不寫就會睡不着的心情。

它的内容簡單又豐富,意境狹窄又開闊,是愛情片、動作片、喜劇片、文藝片、戲中戲、作者電影……獨特到難以概述,被衆多影人稱為華語片年度黑馬。

當然,我認為更重要的是,它用最溫柔的方式,呈現出了“女性困境”和“女性力量”。

它就是馬來西亞女導演,陳翠梅的——《野蠻人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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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蠻人入侵》是陳翠梅的自白書,更是她的“自救”行動。

02

電影的最開始,憔悴又疲憊的李圓滿(陳翠梅 飾),帶着兒子漂洋過海去趕工作約。

兒子很調皮,還沒到岸邊,就一邊撕拽母親的衣服,一邊吵着要買“風火輪”玩具。

媽媽想去廁所,怕孩子走丢,隻能将兒子也帶進去,但小男孩根本就不懂媽媽的擔憂,火速從廁所跑了出來。

陳圓滿手裡拎的幾個手提袋,也在她和兒子的拉扯之間,全部散落在地上......

那一刻,圓滿本就憔悴的臉上,真實地體現了什麼叫“身體被掏空”的疲憊感。

而且,在這段傳統大衆認為的,本應快樂的親子旅程戲份中,她一次都沒有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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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終于見到老朋友,昔日常常合作的導演胡子傑,臉上才有了一絲絲笑容。

原來,李圓滿曾是一位萬人追捧、風光無限的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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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曆過結婚、生子、離婚等一系列變故後,她早已面目全非,沒有半點影後的樣子了。

這次回來拍戲,她下定了決心,要回歸,更想問一句“我是誰”。

但身心俱疲的媽媽,在萬人評判的大衆舞台上重返職場,談何容易。

更何況,導演還為她制作了一個非常離奇的劇本:

一群漁夫在海裡撈起一個受傷的女人,發現她受傷失憶,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不過她精通各國語言,還很會打架......

幾乎是一部東南亞版本的《諜影重重》。

李圓滿聽到故事的第一反應,有點諷刺。

導演很認真地講戲,她一邊照顧在車上上蹿下跳的兒子,一邊忽然回過神說了一句“哈?”

言外之意,玩笑開得有點大。

但好友堅持認為她适合這個角色,于是,李圓滿開始了拍戲的第一步:訓練。

但問題又來了,帶着兒子一起去訓練,兒子會忽然拿一把利器沖出來玩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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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帶着兒子去訓練,李圓滿會反複拜托看護人:記得讓他喝水,這個房間有窗戶,要注意安全......

結果訓練中途,她又被電話通知,兒子丢了。

當然,更棘手的是,李圓滿本人現在的狀态,真的弱。

讓她打拳,她有氣無力。

讓她跳繩,她連三個都跳不過,産後肌肉無力,漏尿的媽媽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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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李圓滿狀态好一點後,她又接到最崩潰的壞消息:

片方指定要前夫來當男主演,他們希望李圓滿再次愛上他。

這對李圓滿來說,有多膈應?大概就是,讓人把剛吐出來的東西,再重新咽回去,嚼一遍。

複工過程,困難重重。

但随着兒子被偷走,整部電影又從女性困境,非常自然地過渡到了“亞洲女性版碟中諜”,乾坤大挪移般的忽然轉換節奏。

變成了一場逃亡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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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野蠻人入侵》的片名,典出德國女性哲學家漢娜·阿倫特的“每個小孩的誕生,都是一次野蠻人對文明社會的入侵”。

野蠻人在電影中有雙重指代作用,既是“諜影重重”中的入侵者,又是人類的小孩。

《野蠻人入侵》是标準的作者電影,陳翠梅與電影中準備複工的李圓滿狀态完全吻合。

在沒有孩子之前,她是馬來西亞電影新浪潮的旗手。

20歲出頭,就在國際影壇嶄露頭角,處女長片《愛情征服一切》,獲得釜山電影節新浪潮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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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作品《無夏之年》在中國點映後,受到賈樟柯的賞識,并随之加入其工作室擔任副導演。

職業生涯,可以用風生水起,一路走高來形容。

而且,陳翠梅本人,遠比電影中的李圓滿要剛強一些,她從小就像男孩一樣調皮,身體素質好,還有運動的習慣。

但所有的堅韌,都抵不過“野蠻人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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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翠梅的生活被徹底颠覆了,懷孕時,會有陌生人随意摸她的肚子“關心”她。

她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女人,成為母親後,身體就變成社會的了。

她最讨厭别人對她說,孩子就是你最好的作品。

她認為自己最多,就是這個生命,來到世界的管道而已。

這三句話,都變成了《野蠻人入侵》裡的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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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着自己身體素質好,坐完月子應該就能出來工作,結果一個月、兩個月過去了,她依舊虛弱,注意力不集中、健忘、疲憊,好像一夜老了十歲。

陳翠梅這樣形容她成為媽媽之後三年的生活狀态:

“從懷孕到生小孩,基本上像是經曆一場災難吧。生了小孩之後,基本上身體被毀掉,之後帶小孩,完全失去個人自由,心裡都是委屈。小孩三歲前,都活得很狼狽不堪。”

工作計劃一次次擱淺,最終她決定用電影來找回自我,但現在的她,根本寫不出像樣的愛情片了,幹脆才有了這部《野蠻人入侵》。

電影開拍前,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幫忙帶娃的人,幹脆就拉着孩子,拖着行李去泰國看景。

坐飛機時,兒子又哭又鬧,她隻能一遍遍道歉,去拳館訓練,兒子以為她被打,抱住母親大哭。

她本來想讓兒子來演電影中的小孩,卻被監制拒絕,你的小孩太難控制了。

武術指導也很直白地告訴她,不要再帶小孩來片場了,太吵了。

就連《野蠻人入侵》拿到上海電影節“評委會大獎”後,陳翠梅拍視頻緻謝,期間4次被兒子打斷,無奈隻能暫時擱置下來。

影片原本可以邀請到李心潔、楊雁雁這樣有武打功底的“影後”參演,但陳翠梅對“女主角要完整學習功夫”的過程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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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一個導演的私心,她決定親自上陣。

沒錯,電影是她自編自導自演的。

所以,電影的前半程,仿佛陳翠梅人生的紀錄片,完完整整地呈現了母親的困境,以及帶來的思考——“(在妻職和母職身份外),我究竟是誰?”

胡子導演朋友在最開始,就講了一個比武的故事,對于年輕人來說,劍是一切;對于宮本武藏來說,一切是劍。

末了他歎口氣,說出陳翠梅内心的台詞——

年輕時,認為電影是一切,老了以後,才發現一切都是電影。

04

電影後半程,進入了小滿拍攝的東南亞“諜影重重”部分,也就是戲中戲。

在這個戲中戲裡,女主角經曆了一場失憶。

它和現實中僧侶引導迷茫陳翠梅的情節相呼應,讓“我究竟是誰?”這個問題,變得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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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整部電影都在試圖回答這個問題。

李圓滿一邊練拳,一邊追問“我是誰”,這是她母親身份的迷茫,以及下一層故事的提前入鏡。

出人意料的是,師傅,直接給了她幾拳,把她打到鼻子流血,然後問——

“現在,是誰讓你躲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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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送給她一本書,叫作《誰在拖着屍體走》,告訴她:當你以為身體是思想的監獄,其實思想才是身體的監獄。

在沒有失憶之前,李圓滿不能接受與前夫演對手戲。

但失憶之後,她再次愛上了他。

愛沒有消失,隻是有些部分,轉換成了疼痛,和恨意。

李圓滿認為疼痛和恨,是不愛,其實,那是愛的另一種表現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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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生了孩子的母親,何嘗不是一個忽然被尖刀刺中要害部位,赤手空拳的無辜者呢?

李圓滿的兒子名為“宇宙”,是啊,從他生下來的那一刻,他就成為了母親的全宇宙。

但成為媽媽隻有委屈嗎?大錯特錯。

如果不是成為媽媽,陳翠梅無法拍出這樣的電影,無法擁有這樣的邏輯駕馭和解構能力。

野蠻人的入侵,有它殘酷的部分,也有它災後重建煥然一新的部分。

陣痛過後的蛻變,必然是未知的新世界。媽媽之所以偉大,不隻因為她愛小孩,還因為她在混沌中重生了。

當她經曆,當她走出,她早就變成了另一個人。

孩子,确實是野蠻人,但他不應該成為宇宙。

當我們被入侵,我們需要努力訓練、搏鬥、抗争,在訓練中制服他,也以越來越輕盈的方式接納他。

《野蠻人入侵》是一部乍一看非常簡單的電影,溫柔,輕盈,但它能令人回味無窮,深藏驚人力量,是因為現實和故事,采訪與台詞,朋友對話與人生境遇,習武過程與秩序重建,統統都指向禅宗之境,投入又冷靜,深刻又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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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翠梅說,電影是其次的,自我塑造的計劃才是真的。

她做到了。

她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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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姐,影評人、編劇、導演、教師小姐姐一枚。

《導演請指教》薦影團嘉賓;

中宣部原動力漫畫《我是人才》編劇;

微博、豆瓣電影、搜狐、愛奇藝,認證影人;

作品散見《幕味兒》《豆瓣電影》《第十放映室》《電影爛番茄》《武志紅》《遇見張小娴》《外灘The bund》《灼見》《大象點映》《獨立魚》《伊姐看電影》《世界華人周刊》等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