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杉姐

01

年度最期待、最神秘的華語電影之一，《狂野時代》終于揭開了它的面紗。

早前，《狂野時代》被國外媒體視為“年度最具野心華語片”，在戛納首映後，現場掌聲超7分鐘，斬獲主競賽單元特别獎。

畢贛由此被認定是“穩坐華語電影文藝片寶座的當代大師”。

喜歡它的觀衆說，《狂野時代》視覺想象力超群，開啟了中國電影新紀元。

但電影在中國上映以來，被部分網友發出嚴厲批判，有人說看不懂，有人說睡着了，甚至還發生了史無前例的“退票現象”，退票率高達15%。

豆瓣評分，達到畢贛近幾部作品的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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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狂野時代》是真金子，還是假作态？

02 《狂野時代》：對抗與複興

《狂野時代》的主線，是一個怪物重生五次，用一個世紀的時間，經曆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的重生，最終決定抛下軀體，進入到下一個世紀。

故事發生在近未來時代，社會運行一切圍繞着更高的文明和更高的效率，為了獲得永生，禁止人類做夢。

但總有一些人，遊蕩在規則之外，那些因為執着“夢境”成為了怪物的人，被稱為迷魂者。

“大她者”為了将這些迷魂者帶回現實，幻化成他們心中最溫柔的樣子（舒淇飾），四處追尋。

最終在（晚清）煙館的地下室，發現了易烊千玺飾演的迷魂者。

迷魂者最初的夢，在電影開始的地方，那時的中國鴉片遍地。

他為了持續做夢，甯願成為囚籠裡的怪物，每天吃下大量的罂粟花，用眼淚供給煙館的顧客。

“大她者”忘不了迷魂者眼神中的清澈和炙熱，開始好奇，怪物的夢是什麼樣子的。

于是，她從背後打開了迷魂者，發現他的駝背裡，藏着一個放映機。

她為迷魂者裝上膠卷，用兩個小時的時間，觀看了迷魂者跨越百年，穿越四個時代，依次變成囚徒、罪人、騙子、混混的不同人生。

這個章節裡，《水澆園丁》、《月球旅行記》《卡裡加裡博士的小屋》、德國表現主義、大衛.格裡菲斯、費納奇鏡、《鐘樓怪人》《諾斯費拉圖》...依次出現。

畫幅采用了古早的4:3畫幅、以及染色膠片等手法，緻敬早期默片。

“聽覺片”中，迷魂者是被人追殺的美少年邱默雲，他之所以被追蹤、審問拷打，全都是因為，他代表着一種最真實、最美妙的聲音。

在當時那個充滿謊言與背叛的大時代背景下，誰掌握了最真實、最原始的聲音，誰就掌握了權力與真相。

長官費盡心機，一路追蹤，但最終，當他發現永遠無法聽到最本質的聲音時，他用銳器刺向自己的耳朵。

這個章節中，為了凸顯聲音的主角功能，運用竊聽、審訊、錄音、密電以及杜比全景音和人頭錄音等高概念的聲音設計方法。

“味覺片”中，迷魂者是一個還俗的小和尚，他因毒死了父親，而飽受内心的折磨。“苦妖”是小和尚愧疚感的具象化身，是他身體裡的自我審判官，他一直在不斷追問“世界上最苦的東西是什麼”，以此來為自己贖罪。“味覺片”的結局，小和尚最終和内心的“苦妖”，然後化身為狗離開。人總是要付出代價，才能緩解愧疚，不管他的付出，是不是對方想要的。雪地和浮萍中的甘與苦，是事物的一體兩面，也是人生滄海裡的一瞬，将味覺，幻化為視覺上的東方禅意。

“嗅覺片”中，迷魂者化身為一事無成的中年騙術大叔。他與一個小女孩搭檔，合夥騙了一位離休幹部，人稱“老爺子”。老爺子高價尋找特異功能人士，隻為聽到亡女留下的信件内容。最後的最後，所有人都以為小女孩要被揭穿時，老爺子主動關閉了雙眼，促成了這場騙局的成功。信件内容戛然而止，是這個篇章裡的神來之筆。

“觸覺片”中，迷魂者是名叫阿波羅的街頭混混，他遊蕩在千禧年的前夜，偶遇李庚希飾演的吸血鬼少女邰肇玫。吸血鬼少女沒有看過日出，也不允許吸未經羅先生處理的血，因為那會讓人開始思考活着的意義。但阿波羅打穿羅先生的手掌，邰肇玫不再擔心痛苦，選擇和阿波羅一起看日出。遇到愛情的一對年輕人，心甘情願為愛癫狂。在這個章節中，畢贛再次拿出最經典的40分鐘長鏡頭，呈現這段極緻浪漫的末日戀情。

什麼是真的？長鏡頭才是真的。鏡頭中有此刻，也有窗戶外在放映的經典電影《水澆園丁》（代表了過去），甚至還出現了延時攝影，這個鏡頭，也成為世界電影史上，最炫技的長鏡頭。

而意識片，就是一整個完整的故事，在眼淚裡，感悟生命最純粹的姿态。

整部電影，就像一場長長的夢，觀衆在畢贛構建的影像世界裡，層層沉淪，也層層解禁。

片子晦澀難懂，但理解了畢贛想表達的主題，一切就會變得簡單。

英文片名《Resurrection》，譯為複活。

畢贛認為我們這個時代，是失去了六感的時代，取代它們的，是嚴格的規訓、秩序以及被迫摒棄了感覺的人類。

影片的章節結構源于佛教的“六識”（眼耳鼻舌身意），每個章節，都複活了一樣東西。

但是複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巨大痛感的刺激（聽覺片）；精神的極緻折磨（味覺片）；謊言的自我成全，也是一種相信的力量（嗅覺片）；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去換取（觸覺片）。

“大她者”禁止做夢、長官控制聲音、苦妖用精神折磨、老爺子定義真假、羅大人用暴力維護秩序、每個故事，都是個體與權威的對抗。

這裡的權力，不止是政治、暴力、也可以是言論、道德、情感、無形的社會規則。

但最終所有的對抗，都是為了更深一層的解禁人的身心靈，最終走向極緻多元的聲音（聽覺片）、極緻信任的關系（味覺片）、極緻共通的情緒（嗅覺片）、極緻浪漫的愛情（觸覺片）。

畢贛把五感與時空曆史、電影載體，構成了一個渾然天成的閉環，是故事，是感覺，也深藏了他對電影、人生、秩序、佛學、曆史的态度。

03 平庸的畢贛，一鳴驚人

李安贊畢贛是天才，奉俊昊在英國電影雜志《視與聽》評出"未來對電影形态産生重要影響的20位導演”時，畢贛是其中之一。

第一部長片，《路邊野餐》，投資幾十萬，上映10天，收獲了600多萬票房。在法國公映時，被《電影手冊》盛贊“畢贛的出現，讓賈樟柯後繼有人。”

第二部作品，《地球最後的夜晚》，開始啟用明星和專業團隊，以5000萬的投資，憑借“一吻跨年”的營銷在首日創下2.64億的文藝片票房紀錄，同時入圍2018年戛納國際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

第三部作品，《狂野時代》，上映3天收獲1.24億票房，并獲得戛納主競賽單元特别獎，成為本屆戛納唯一進入主競賽的華語電影。畢贛是戛納親兒子一說，也由此而來。畢贛無疑成為，中國電影圈，近年來躍升速度最快的導演。

很多人會好奇，思想風格天馬行空，内在邏輯又嚴格統一的畢贛，到底有怎樣的身份背景？

事實上，畢贛的标簽，是小鎮青年、QQ空間詩人、非科班導演，從來不高大上，更不具權威性。

他出生在貴州的縣級市，凱裡。

母親是理發師，父親是司機，家裡經濟條件普通。

父母離異後，畢贛跟着開麻将館的奶奶生活，客人在外廳打麻将，他就在裡面小小的房間寫作業。

他從來不是叛逆的孩子，他的人生，為現實，做過很多妥協。

凱裡有山有水，身邊所有的小孩都會遊泳，隻有他不會，因為奶奶不允許。十六七歲，男孩開始有了自己的生活，但畢贛每晚十點前，準時回家，因為不能惹奶奶生氣。

因為成績不好，又喜歡電影，所以去了一個三流大學念了電視編導專業的專科，但等到了學校才發現，這個專業，跟電影關聯不大。

他沒有像别的同學一樣，到處去找公司電視台實習，而是開始大量看片，自學電影，去加油站上班賺生活費。

大學期間，他的第一部短片《老虎》，在校内的影展拿了金獎，他曾意氣風發的說：“24歲的時候一定要拍出我覺得最好的電影”。

但奔赴夢想的難度太大，清醒之後他還是決定，畢業後回到凱裡，先謀生。

他考過客運站的工作，沒考上。跟朋友合夥開過婚禮視頻工作室，但後來倒閉了。

他曾打趣，自己長鏡頭的本領，都是在那時練習的，因為機器設備有限，攝影師需要全程跟拍新娘新郎。

後來，他還考了爆破證，準備去山裡當一個爆破員，大學老師為他浪費才華，焦慮不已，前後打過來二十多萬，讓他堅持拍電影，這才有了他的第一部長片《路邊的野餐》。

誰都沒想到，這位小鎮青年，居然一鳴驚人，用這部電影拿下了包括金馬獎在内的13個獎杯。

在那之後，畢贛被國際媒體稱為是，“中國的塔可夫斯基”。

畢贛的平庸，不止體現在草根出身，無人無門，也體現在本人的其貌不揚。

湯唯第一次見到畢贛時，剛生完孩子，并不想馬上拍電影，但和畢贛聊了二十分鐘後，她決定加入。

看過《地球最後的夜晚》劇本後，她就決心當一片綠葉，來襯托畢贛這朵紅花。

黃覺第一次看完《路邊野餐》後，和廖凡聊到深夜，他被這位籍籍無名的野路子導演擊中，幾乎痛苦，之後，他第一次主動向導演推銷自己。

拍攝《地球最後的夜晚》時，大明星，資深電影人，都為他奔向凱裡這座小城，黃覺說，他就像傳銷組織的頭目一樣，讓所有人信服，并為之賣力。

“我們一群人圍着一個28歲的小屁孩，就在貴州漫山遍野的亂轉，這就像是一個傳銷組織......整個劇組所有人都認為自己在創造一個東西，這種感覺很奇妙”。

平庸的畢贛，從來都有一鳴驚人的能力。

03 “土氣”的作者和他瘋狂的電影夢

《狂野時代》的野心，不止在于解構，更在于它在廢墟之上，建立起了一個作者的詩意宇宙。

電影膠卷裝進人類的心髒；醜陋怪物的食物，是罂粟花；世界末日，也要愛人的一個吻，牽手看一次太陽升起……太浪漫了不是嗎？

畢贛大動幹戈，用電影、佛學、曆史來講故事，隻為告訴我們：人類經曆各種崎岖、變形、恐怖和千瘡百孔，還能活下來的答案，唯有愛和夢。

一個代表執着，一個代表希望。都是一種相對永恒的凝固，讓人長時間沉迷。也是證明人類活過最好的答案。世界末日，年輕男女私奔一夜，最感動我的一句話不是我可以為你死，而是"（原來）你也是真的"。

畢贛用自己的方式告訴我們，你認為最虛無的東西，恰恰是最真的，不用懷疑，比如此刻，比如轉瞬即逝的愛情。

媒介即訊息，眼睛也是媒介，耳朵也是媒介……每一重感官，都飽含了人類勇敢探索、擁抱世界的痕迹。人類需要迫切回歸生命裡最初的感知功能，以及人與人的關聯，是他的态度。

畢贛出身草根，大學讀的是電視編導專業的專科，和電影幾乎沒有關系，拍電影基本靠刷片自學。

前兩部作品上映後，備受質疑，他不止一次說過，自己不會拍電影，不自信确實是真的。

但即便這樣，畢贛還是堅持了自己的風格和表達，作者在其中經曆的風暴、艱難跋涉、自我對抗，情緒起伏的難度，是無法想象的。

看到畢贛在影片裡，瘋狂緻敬，我坐在銀幕面前，狠狠為他捏了一把汗。

像是秀才翻遍了電影史在制毒，加一點盧米埃爾、一點喬治·梅裡愛、大衛.格裡菲斯、塔可夫斯基、奧遜·威爾斯…

好擔心他四處模仿，弄出來個四不像，但結果是，一聲驚雷，炸出了全新的化學物質，振聾發聩。

《狂野時代》從故事、鏡頭、叙事到美術布景、内在邏輯、人物動機、甚至常規動作，都非常電影。

我們在中國找到了，真正用電影的方式，來拍電影的導演。

《狂野時代》作品内外，都是一場極緻的藝術。

整部作品裡，最狂的就是導演本人，我甚至能從他的字裡行間，也感受到極緻的愛與熱情。

在電影的最後，畢贛寫下這樣一段話，我深受感動：你是否在一片廢墟、謊言、血腥暴力裡，還願意做夢，還願意相信愛，還熱愛電影。雖然我不知道你未來會是誰，但我們曾經都是曆史中的一具屍骨。此刻，你正在銀幕的外面。再會，縱然這場夢幻充滿苦楚！再會，縱然這場夢幻已經崩潰！

衆聲喧嘩的狂野時代，資本、平台、背景被認定是唯一出路，但畢贛的勝利，提醒着我們：守護好内心那份沉靜和笨拙，反而是最珍貴的。

畢贛的作品不是完美的，也注定不會被所有人喜愛，但我們在這個時代，還能擁有這樣一位“狂人”，把自己僻靜的棱角、赤誠、生猛，剝開給所有人觀看，已經是一種幸運。

你隻要放下所有，去感受。所有的，就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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