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兩個故事。
第一個是大約2011年在一位十次世界冠軍的跳水運動員的自傳裡讀到的:她18歲那年第一次獲得奧運冠軍,然後遇到了初戀,對方是位記者。青澀少女的初戀,每天都被甜蜜包裹着,她渴望愛情渴望尋常生活,甚至渴望退出跳水隊去上學。領導知道後,把她送到南沙群島的軍營裡,讓她向海防戰士學習吃苦耐勞報效祖國,同時聯絡記者的單位領導,對他進行思想教育,不能因為自己的兒女情長給國家在國際上争得榮譽制造障礙。數個月後,在少女終于同意分手專心訓練後才被帶回北京。四年後,她的手臂已被傷痛折磨到無法舉過肩膀的高度,在獲得領導如果奪冠就允許退役的保證後,她讓隊醫在手臂上找到最後一塊還能擠進藥物的地方注射了封閉,再一次奪得奧運冠軍,第二天,宣布退役。之後他去國外留學,在一個社區遊泳館兼職作教練,看着張牙舞爪跳進水裡那些小孩,才意識到原來跳水可以是這麼快樂的一件事。
我讀後覺得頭皮發麻,如鲠在喉,我太想把這本自傳拍成電影讓所有人知道這個人背後的故事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于是它就一直懸在心裡,到了2018年底,在積累了更多運動員的故事素材,儲藏了一堆難以理清的感受,又進行了怎麼整才能拍的出來的權衡思索之後,變成了《老槍》的初稿劇本。再之後,它變成一個項目,流入這個行業,輾轉流離,經曆被埋葬和再生,截止到2021年上半年,收到過無數來自方方面面的意見,有人說這樣太文藝,要那樣才商業,有人說那樣才文藝,得來點這個才能掙錢,有人說你這怎麼都過不了審,除非你……我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準電影導演,已經修改得完全麻木,對于上面轉述的那個故事,和其它一些早前刺激我動筆的一些東西,早已完全想不起來了。我死賴在這個項目上,對所有提出意見的人說是是是,對對對,可以改可以改,心裡想着隻要能讓房貸和奶粉錢不斷,拍成什麼樣都行啊。如果說這整個世界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組成這個世界的我們每一個個體又都在認真的想要活下去。
直到2021年初夏,我遇到了第二個故事——
在東北各地的采風和采訪中,我聽到了無數偷竊的故事,在那個大廈将傾的時刻,這個龐大系統從頂端到最基層的每一個人都在拼命從過時但巨型的遺産中盜竊一些東西讓自己和家人活下去。在近乎聽麻木了的一次,我問那個被采訪者——昔日的八級熔爐工,就沒有完全不偷的人嗎?熔爐工臉沉下來,說有,還真有一位。我問你們怎麼看他?他說我們都很讨厭他。我說為什麼?這個能侃的東北大哥沉默了一會兒,說要不是有這麼個人,我們也覺不出自己有多埋汰……我瞬間感到,這個電影不再是拍成什麼樣都行了,我感覺體内腎上腺素指标再次回到了2018年底。之後,這兩個故事和其它一些故事發生着奇妙的化合反應,最終生成了現在的《老槍》。
現在的影片尚有諸多瑕疵,斤兩自知,但我很高興在40歲這年,完成了一個又楞又真的電影首作。上周一個朋友看完,說我們拍電影的目标不就是讓盡可能多的人從作品中照見自己嗎,我聽後很感動。
其實在這個電影裡,我最喜歡的人是剛子,我們每個人都是剛子,走了那麼多年,以為早就跟這個世界和解了,直到遇見顧學兵——這面該死的鏡子,照見了我們深處的不堪。我們每個人都是剛子,未來一片迷茫,先整頓鍋巴肉,舒服一天是一天吧,要是有點餘錢,就給娃留着。我們每個人都是剛子,有一天終于被逼到那個牆角,希望手裡能有杆破槍,到時一定會跟它拼到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