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暫時将你眼睛閉了起來,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平靜臉孔映着缤紛色彩,讓人好不疼愛”,當《Last Dance》伴随電影版《想見你》預告片“戰歌起”,仿佛是按下随身聽上的後退鍵,瞬間把人拉回三年前的日子。

2020年疫情伊始,台劇《想見你》風潮席卷兩岸三地。黃雨萱、王诠勝、陳韻如、李子維四大主角、青春洋溢的鳳南小隊,是全民居家困坐愁城時一簇溫熱的火苗,穿越時空的愛恨糾葛,犧牲自己也要拯救你的決心,更是既治愈又傷懷,讓人無不為之動容。

一别三年似近還遠,季子平安否?電影《想見你》主打“台前幕後原班人馬”與“送給劇迷的禮物”兩大賣點,論票房,上映十餘日仍在3億大關掙紮,與其深厚的群衆基礎不成正比;論口碑,豆瓣僅6.5分上下,與三年來始終屹立9分神壇之上的現象級劇版不可同日而語。

兩相對照,難免引出個殘酷的疑問:既然從四大靈魂人物、到穿越懸疑的愛情,無不延續劇版的設定,為什麼有标準答案珠玉在前之下,電影版仍能交出不似預期的考卷?又是什麼,讓原本千呼萬喚“在大銀幕看看許光漢柯佳嬿、聽聽《Last Dance》《想見你》就足夠”的觀衆們,在滿足這些微小的期許後,仍打下不及格的評分?

撰文 | 一把青

穿越:是方法而非目的

一個最顯而易見的先天不足,是關于《Last Dance》這首歌。原作中,2019年27歲的黃雨萱交往多年的男友王诠勝空難喪生,有人寄給她伍佰《愛情的盡頭》磁帶,無意間聽到《Last Dance》旋律後,她穿越回1998年。從病床上坐起,眼前出現與已逝男友外貌相似的高中生李子維,在這個時空,伍佰剛發行專輯2年,她是在舅舅的唱片行打工的高中生陳韻如,與李子維及其死黨莫俊傑因歌結緣,發展出纏綿悱恻又兩小無猜的三人行。

...
電視劇版《想見你》劇照。

後續情節漸入佳境,她朝思暮想的男友,原來是車禍後的李子維靈魂穿越到2010年的王诠勝身體裡,兩人進同一所大學,成為情侶前的種種不期而遇,都是他“去有你的未來,找到你,繼續喜歡你”的煞費苦心。愛情戲份之外,當2019年的黃雨萱與真正的李子維本尊重逢,兩人未止于歲月靜好,而是共同調查陳年懸案,揭開1998年陳韻如死亡之謎,更借穿越的契機扭轉悲劇的發生,挽救曆史進程中的每個當事人。

同樣的要素平移到電影中,13集的起承轉合簡化為2小時不到的時長。2017年的陳韻如、黃雨萱、李子維,繼續借随身聽中那首《Last Dance》穿越回2014年,去阻止一場關于他們三人的堕樓意外。突兀的是,不僅“磁帶”這物件早該退出曆史舞台,在失去20世紀90年代集體記憶的注腳後,突然以20年前的情歌作為開啟時光之門的鑰匙,也顯得格格不入,唯有以回報劇粉作為解釋的底牌。

...
電影版《想見你》劇照。

由此亦折射出電影版《想見你》的受衆悖論:雖是“送給劇迷的禮物”,主創野心當然不止于此。監制林孝謙将作品稱為“最後一次告别集結”,同時也強調“沒有看過劇版還是可以看,它是個獨立出來的故事”,這勢必形成左右兼顧而難兩全的尴尬:對于新觀衆,黃雨萱為什麼對于去世的男友情深難忘?李子維深情款款的根基是什麼?陳韻如又為什麼屢次三番要殺掉2014年的自己?對于舊劇迷,原作中濃墨重彩的高中生涯幾乎毫無幸存,父母同學等配角不是被一筆勾銷,就是如莫俊傑般充當個戲份寥寥的NPC(注:非玩家角色,這裡指不重要的角色), 就連最關鍵的,黃雨萱與陳韻如、李子維與王诠勝兩對互相穿越的身體與靈魂,都堪稱僅靠演員努力以語氣造型,或是自述獨白分辨,面目模糊看不清性格,像是輪軸上不斷變陣的工具人,進行些機械的生死穿越表演罷了。

...
電影版《想見你》的影迷評分不夠理想。

回首劇版風靡時,曾流行一句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陳韻如”。與穿越占據了她身體的、開朗大方的黃雨萱不同,她來自重男輕女的保守家庭,是有嚴重自我價值認同障礙的小透明,她一心求死,站在學校的高台上哭喊“為什麼我明明已經這麼努力了,大家卻還是都叫我再努力一點”,後來她“黑化”,企圖通過假扮黃雨萱搶奪她人見人愛的生活。最後一次穿越,黃雨萱趕在陳韻如的肉身堕樓前将她救下,告訴陳韻如,不是她的錯,“你會這麼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因為你對世界太過失望,而是因為你有太多期望”。而在電影版中,對于陳韻如我們知道些什麼呢?2017年,她懷孕時不慎跌倒成為植物人,丈夫楊皓通過播放《Last Dance》使其靈魂穿越成功,她唯一的對策是殺死過去的自己,一意孤行的動機是什麼?人物成長又體現在哪裡?電影上映後有一種聲音,承認在時長局限下的穿越線稍顯淩亂,但“看不懂不等于爛片”,然而,就算厘清那些時空與身份,扪心自問,你收獲感動了嗎?

...
《開端》劇照。

就像2022年初此季的爆款穿越劇《開端》,男女主角借一次次回到時間原點,去理解公交車上每個乘客的身世,感同身受,再盡力為他們彌補遺憾,錦上添花宿命般的愛情,不過是水到渠成的附屬品。《想見你》原作的主題,既是曆經幾世輪回也要與愛人見面,更是直面青春期的慘綠年華,與那些極力掩藏的脆弱與陰暗和解。錯綜複雜的三角戀絕對不是終點,穿越也是為表達創作意念服務的方法而非目的,見到了,将執念化解,與更美好的自己在未來笑臉相迎,是讓觀衆共情的所在,也是更深層也更具社會意義的核心。

愛情:強行喂糖甜寵劇

也許是自知叙事上的不完善,在割舍了原作中種種支線人物,及他們所代表的原生家庭、霸淩、性侵等意涵後,除了黃雨萱與李子維,其他角色都淪為二者互相救贖的背景闆。誠如宣傳語所言,電影努力營造出“雙向奔赴”的愛情,亦早早釋出李子維向黃雨萱求婚“彩蛋”,呼應劇版中二人未能在同個時空終成眷屬之遺憾,也驗明Happy Ending(注:圓滿結局)之正身,讓觀衆放心嗑糖。

尤其是影片開頭處,2009年時空中,奶茶店打工的17歲黃雨萱與28歲的上班族李子維相識相戀,導演通過堆疊大量八點檔戲碼,演繹所謂“台式甜蜜日常”,“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講個笑話給我聽”、“我做噩夢了,夢中你抱我很緊又突然離開”、“萬一我想你了,怎麼辦”等疼痛文學俯拾皆是。可以确定,他們一定不是原作中勇敢直率的“大女主”和少年感滿滿的忠犬系男友,失去了前世今生牽絆的鋪陳,面目全非的“雙向奔赴”,本質上與霸道總裁愛上我的爽文甜寵劇區别不大,無法真正打動人心。

...
電影版《想見你》劇照。

導演想必也深谙此道,既然情節難以取勝,不妨忽略千瘡百孔的過程,在結局中索性一次性成全三對情侶。盡管與其說是經曆命運百轉千回後的塵埃落定,不如謂之過家家式的點将點兵,但皆大歡喜的團圓,加上一番滾動播放《Last Dance》與《想見你》,也足以掌握流量密碼,按住觀衆的淚腺命門了。

...
日劇《初戀》劇照。

神曲加持+雙向奔赴的配置,成功案例其實屢見不鮮,比如早前Netflix熱播的日劇《初戀》。故事圍繞一對情侶人到中年後的重逢,以宇多田光發行于1998年的《First Love》貫穿始末,可謂集車禍、失憶、離婚、分手等爛俗橋段之大成,卻在這個冬天賺盡眼淚,更收獲“愛情片就要老土才好看”的贊譽。

個中差别何在?從同為“工具人”的角色塑造就可見一斑。《初戀》男主角因偶遇中學時代戀人而抛棄談婚論嫁的女友,女友從顧左右而言他的逃避,到鼓起勇氣面對,強顔歡笑地離開,可愛可敬亦可憐,情緒變化豐沛而合理。《想見你》中的2017年陳韻如逃避往事遠嫁上海,且不論小時代式的滬上景觀與糖水片般的台北風貌,構成某種詭異的漂浮與懸置,至于她的丈夫、黃雨萱後來的上司楊皓,時而像個全知全能的幕後主腦,時而像個花言巧語的油膩中年,時而像個占有欲爆棚的變态罪犯,似乎唯一的任務就是寄送《Last Dance》磁帶以供主角團完成穿越使命,突如其來地空降又語焉不詳地收尾,站不住腳的背景,難經推敲的愛情,一切變成虛假繁榮的“工業糖”,船過水無痕,不再是發自心底的那聲“想見你隻想見你”。

...
電視劇版《想見你》劇照。落差:觀衆心境的變遷

所以在電影末尾,107分鐘行到水窮處,活着的人燒掉磁帶以破解循環,念經般吟哦“沒有開始就不用結束,改變未來就會改變過去”、“去愛,去失去,要不負相遇”,情懷卡已然刷盡,邏輯硬傷也回天乏術,唯有依靠些小學生作文的雞湯來升華主題。隻是,生硬的口号,則襯托得單薄的情節愈顯虛空。

當《Last Dance》戰歌再起,還會落淚嗎?也許吧,但已經無關兒女情長。

“你可以随着我的步伐輕輕柔柔地踩,将美麗的回憶慢慢重來,突然之間浪漫無法釋懷,明天我要離開”,良夜不能留,人與物俱非。當劇裡劇外的“我們”都需與往昔告别,哀而不傷的歌詞,化作預言與祝福,漫漫長路,該怎樣面對人海浮沉,又如何抗衡離愁别緒?

看起來,《想見你》各位主人公都邁向更快樂的前程,但作為觀衆,私心卻更情願他們定格在三年前與君初相識,那些台南晴朗的豔陽天裡。然後在餘生中,牢牢銘記彼時彼刻純粹透亮的身影與未來對照,提醒什麼叫初心不忘必有回響,對黃雨萱李子維們如此,對銀幕前經曆了三年世事滄桑的觀衆們亦如是。

本文為獨家原創内容。撰文:一把青;編輯:走走; 校對:楊許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