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特别糟糕。我馬上要失去孫子的監護權了，而且我還沒走出兒子自殺的陰影。我的前夫基本上就住在我家後院。你肯定不想摻和到這種人生裡來。”
凱特·溫絲萊特卻一眼被過着這種人生的梅爾所吸引。
《泰坦尼克号》的富家女露絲，《朗讀者》的納粹女看守，《革命之路》的中産主婦，《欲海情魔》的單身母親……
這些經典角色顯然過去太久了，凱特終于又遇到了令她興奮的、具有挑戰性的角色：
HBO限定劇《東城夢魇》中的中年女警探梅爾·希恩。
...《東城夢魇》是一個講述美國小鎮命案調查的懸疑故事。
少女被殺、小鎮疑雲，經典的美國小鎮探案叙事，加上凱特絕佳的演出，使得《東城夢魇》也成為2021年最受矚目的美劇。
《東城夢魇》獲得了超高收視率，最終集首播時HBO全平台有超過300萬人觀看，24小時觀看人數還刷新了HBO Max平台最高紀錄。
5萬網友在豆瓣上也給出9分的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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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部懸疑劇，《東城夢魇》竭力制造出不斷反轉的懸念，将出人意料的結果保持到最後一刻。盡管如此，懸疑部分并未有太多令人震撼的精彩設計。
但本劇勝在，破案的壓力、婚姻的失意、喪子的陰霾以及小鎮居民諱莫如深的秘密交織，共同編織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
令人窒息的頹喪之中，僅餘一點點喘息的縫隙。梅爾一直靠着沉浸于案件來逃避内心悲痛，她在不斷挖掘案件真相的過程中，将自己分崩離析的生活一點點重新拼湊，找到方法繼續生活下去。
...如果人生隻有一次高光，是在25年前投出一個好球或是隻出版過一本書，此後就是糟糕到底、爛透了，人能繼續活着，尋找到希望嗎？
在我看來，這種生活的懸念要比命案的真相更為迷人。
01 小鎮疑雲
眼角布滿皺紋、看着就沒睡好的深深眼袋、耷拉着毫無精神的眼皮……梅爾的疲憊肉眼可見。“東城”是虛構的一個賓夕法尼亞州小鎮，梅爾是當地鎮警局的一名警探。
...她過的生活焦頭爛額：一大早偏執難搞的老太太直接打到私人電話，為了抓住鄰居家的瘾君子意外扭傷了腿，住在家後面的前夫弗蘭克和女友邀請了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參加訂婚儀式。
...更頭痛的是，梅爾處理了一年的少女凱蒂失蹤案件毫無進展。凱蒂的媽媽直接上電視控訴警方辦案不力。
梅爾滿腹委屈。
...調查案子已經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她在深夜回家的路上也會下車張貼尋人啟事。梅爾試過所有的方法去尋找凱蒂的下落，但是鎮上的居民絲毫不理解。連女兒也抱怨道：“梅爾·希恩最愛做的就是英雄。”
英雄沒那麼容易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小溪邊上一具少女屍體被人發現，被害人是17歲的單親媽媽艾琳；随後不久，又一位少女失蹤。小鎮裡關于連環殺人犯的傳聞四起，罪惡的陰霾一點點籠罩東城。
...梅爾不放過任何有可能殺害艾琳的人：前男友迪倫和她的關系在案發前降至冰點，迪倫反對把孩子生下來，又為了孩子的聽力問題和艾琳争吵不休。案發前一晚，艾琳到森林見過迪倫，并被迪倫和現女友一行人當衆毆打。有重要嫌疑。
前夫弗蘭克被人看到和艾琳有過幾次接觸，他作為艾琳曾經的老師卻提着濕巾紙和奶粉出現在家門口，甚至有傳聞稱他才是孩子的生父。更讓人懷疑的是，弗蘭克卻對梅爾謊稱兩人毫無關系。
在牧師行為不端的事件層出不窮的背景下，艾琳被殺當晚最後的通話對象是當地教區執事馬克，而他被調來本教區的原因也存在疑點。
在小鎮上調查命案是一件艱難的事。
...鎮上到處都是親朋好友，都是相識幾十年的老交情。梅爾在一點點抽絲剝繭的調查中摸清事件的面貌，發現每個人都與這起案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這也正是小鎮探案的魅力。無論是大衛·林奇怪誕神秘的《雙峰》還是HBO此前的大熱劇《利器》，都将故事背景放至在一個平靜的小鎮中。人們都是彼此知根知底，構建了諱莫如深的默契，都因為人情或者利益選擇隐瞞或深或淺的各種線索和秘密。
...所以梅爾面對的對手不是某個人，而是整個小鎮。
小鎮隐藏着所有的嫉恨、貪婪和私欲。
疑點從艾琳冷酷的前男友到梅爾的前夫，到教會的執事再到死者的叔伯親戚……《東城夢魇》總是波瀾不驚地展現出東城極富生活化的小鎮面貌，每個居民都像是生活中開門就能打招呼的鄰居，但每個人似乎轉臉也能展露出令人膽寒的神情。觀衆也在人物複雜的反轉中感受到人性的複雜詭谲。
每一集都在充滿懸念或者刺激的劇情處戛然而止，比如馬克執事将死者艾琳的自行車扔到河裡、失蹤1年的女生凱蒂·貝利在一個神秘的小屋子裡露面、艾琳留下一張重要的照片……
...如此設計扣人心弦，難怪收視節節攀升，最終在收尾集創新記錄。
02 中年女警
除了探案線，《東城夢魇》将極大的篇幅放在梅爾這位女主角的個人生活上。
凱特回憶自己第一次讀這個劇本時：“我完全喘不過氣來。我一直坐到淩晨，閱讀每一集。我必須得說，這是我出演過最具挑戰性的角色之一。”
故事給了梅爾這個角色不斷豐滿的時間和舞台，讓這位警探不隻是在探案中穿針引線的作用，而是将案件變成她生活中的重要部分。
...“Mare of Easttown”，人們真正看到和被打動的是一位生活在東城的梅爾警探如何治愈破碎人生的故事。
梅爾曾經在25年前帶領高中籃球隊打進全國大賽，一記精準投籃讓她獲封“獵鷹女士”的稱号。多年以後，當梅爾坐在小酒館裡邂逅一位作家，她所能回憶的人生高光竟然僅有那麼一個轟動小鎮、被譽為奇迹發生的時刻。
...“我一直想當個警察，但我沒想到我的生活會如此分崩離析。”
梅爾一邊面臨案件偵破的巨大壓力，同時也要面對可能失去孫子監護權的殘酷現實。沖動之下，梅爾偷了兩包毒品想要陷害孫子的生母凱麗。也因此，梅爾被局長暫停了職務，退出命案的調查，開始做悲傷輔導。
...在不斷交流中，心理醫生道出了梅爾的痛苦：“我覺得你的喪子之痛還沒得到有效宣洩。我覺得你是試圖通過外界來緩解内心的痛苦。你一直躲在其他人的悲痛之後，首先是凱蒂·貝利，現在是艾琳·麥克梅娜敏，但即使這些案件都破了，痛苦依然在你的心裡。”
的确，梅爾一直沒有從兒子凱文自殺的陰影中走出，她忙于解決案件裡其他人的悲痛，其實是希望以此來冷藏自己的情感。
...觀衆也從這時候了解到梅爾用工作層層包裹住的内心世界。
凱文小時候很正常，但他從八歲開始有抽動症，情緒紊亂時還會打妹妹西沃恩和梅爾。當他長大以後卻成了藥物上瘾者，常常從家裡偷錢。梅爾始終忘不了兒子拿不到錢時怒吼着“我恨你”的樣子。
...兒子自殺那天一直是家人之間不敢觸碰的傷痛。女兒西沃恩在酒醉後才向母親爆發：“我恨你讓我回家看到他（去世的場景）……我們都沒聊過他的事……不應該是我看到。”所有家人都壓抑着。
凱特非常克制地呈現梅爾回憶往日悲劇的這段表演。
她對兒子的選擇充滿困惑和無奈，臉上流露出經過時間仍無法抑平的悲痛，平靜的叙述和富有沖擊力的回憶交織在一起：梅爾慌亂地沖到家裡，一眼窺見兒子在閣樓裡上吊自殺，癱倒在梯子上。
一個親眼目睹過兒子死相的母親。
她再也沒上去過閣樓。也沒再走出過哀痛。
...當如今孫子出現了同樣的抽動症，梅爾更加迷惘了：她擔心這是家族的宿命——她的父親也因為抑郁自殺了，當時梅爾才13歲。“好像我對父親來說還不夠（留住他）”，這種無力也讓梅爾陷入對自我的巨大懷疑。
母親也沒有安慰梅爾，甚至常常拿她撒氣。
這部劇的兩大主角，東城和梅爾，達到了某種氣質上的契合：東城所在的賓州位于美國經濟不斷衰退的鐵鏽地帶，貧窮、落後的低迷籠罩着小鎮；梅爾經曆了從父親到兒子離世的沉重打擊，死亡和離婚讓生活支離破碎。
梅爾希望女兒能徹底離開小鎮：“（考上大學）能獲得你父親和我這樣的人得不到的機會。十年或十五年後，當你又開心又有工作而且遠離這裡時，你會感謝我的。所以别再拼了命地把事情搞砸了。”
...《東城夢魇》鋪設了許多人的喪和痛，最後随着案件的偵破也讓所有人都迎來一個溫暖圓滿的結局。
這樣的結尾在一些人看來顯得有些軟綿無力。
但從另一角度來看，對于能夠應付各種事、對工作無比上心的梅爾而言，千帆過盡，她肯定會尋找到生活的平和。
...正如她對喪偶居民的安慰：“你會學會接受那些難以接受的事了，會發現自己還是得把食物放進儲藏櫃，照常換洗床單，總之你會找到方法繼續生活下去。”
03 當露絲成了奶奶
《東城夢魇》最先激起觀衆讨論的是凱特·溫絲萊特。
許多人讨論：當年的露絲都開始演奶奶了。人們先是唏噓她的皺紋和素顔的疲憊，最後都為梅爾這個角色的魅力所歎服。
...凱特的表演無疑是本劇最大的亮點。
梅爾是凱特成功塑造的又一角色，即便在同類的探案劇裡也是獨樹一幟的存在：一個邋遢、不優雅的中年女警，總是叼着一根電子煙，不是腳扭傷就是手受傷，開槍擊斃嫌犯時也是滿臉的恐慌，甚至還做出栽贓嫁禍這種存在污點的過錯。
...同樣是她，也會看到可疑人士毫不猶豫地沖上去，會在和作家發生一夜情後毫不遮掩地說：“我明天得送我孫子上學”，會在搭檔死後上門看望搭檔家屬、被狂抽耳光後抱着母親痛哭。
一個有愛有恨、有血有肉的梅爾。
“梅爾是一個完全正常又有很多缺點的女人，她的身體、面容以及動作都與她的年齡與經曆有關。”凱特最大的表演方法就是借助背景故事進入角色，會在身體、口音、生活習慣去靠近角色。
為了讓梅爾更加真實，她挑選了衆多充滿褶皺的平價服裝，整部劇裡總是風塵仆仆。
...作為英國演員，凱特特地花了幾個月時間跟方言教練學習了賓州特拉華縣的口音，以至于最終讓觀衆完全聽不出是演出來的。
凱特毫不避諱在鏡頭中暴露自己身體的特質，她覺得自己的年齡、身體狀況跟梅爾非常相近，這樣會更接近角色。
一個顯著的細節是，故事裡有一場梅爾與作家的親密戲，演完之後，導演表示可以減掉露出凱特隆起肚子的鏡頭，但凱特的回答是：“你敢！”
凱特還曾經将劇組的宣傳海報兩次退回，原因就是海報将皺紋都修沒了。
凱特說：“我知道我眼角有多少皺紋，請把它們留在海報上。”
...她不希望自己出演的隻是一個好萊塢版本的中年婦女，皺紋、贅肉都能幫助觀衆将人物和故事聯系起來，因此希望盡可能地呈現自己最真實的樣子。
優秀的演員是不會畏懼皺紋的。
憑借電影《地久天長》成為中國内地首位柏林影後的演員詠梅也曾談到一個跟皺紋有關的小故事。當她看到身邊的工作人員總是把照片裡的自己修得“閃閃發光”，就和他們商量：“我的圖能不能盡量不修，如果非修的話，能不能别把我的皺紋都修平了，那可是我好不容易長出來的。”
皺紋對于演員而言，可以成為表演的利器，也會為角色增添歲月沉澱的魅力。
...像近年來《三塊廣告牌》裡的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酒精計劃》中的麥斯·米科爾森，他們臉上皺紋的蹙變和舒緩，訴說着中年人面對命運困厄、生活破碎的頹然與鬥志。
那些糟糕的時刻，那些短促的幸福和迷人的失意，那些普通人找尋到的“真正的英雄主義”，都是這些故事裡最令人着迷的東西。
作者 | 李波編輯 | 季潔排版 | 文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