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個問題。
你看恐怖片的時候，最怕什麼？
僵屍？鬼魂？殺人狂？還是那些藏在暗處的黑影？
很多人的回答：都不是。
他們最怕的，是看到狗狗死去。
這很奇怪。人類在銀幕上被砍、被撕、被吞，他們可能還能嚼着爆米花看下去。但隻要有隻狗狗開始嗚咽，隻要它眼神裡出現那麼一絲驚恐，他們就坐不住了。
甚至國外有網站專門标注“這部電影裡狗會不會死”，就為了讓人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導演本·萊昂伯格的新片《好狗狗》，靈感就來自這種集體心理。
他花了三年時間訓練，拍了整整400天，用自己養的那隻叫印第的獵犬做主角，拍了一部72分鐘的恐怖片。
整部電影，從頭到尾，都是狗的視角。
托德，一個年輕人，得了慢性肺炎。于是帶着愛犬印第，從紐約搬到鄉下，住進爺爺留下的老房子。
姐姐很擔心他，覺得那房子不幹淨，因為爺爺就是在那兒死的。
房子确實有問題。
印第一進門就感覺到了。陰影裡有東西在動。有時候會現出原型——骨瘦如柴的黑影，渾身沾滿泥漿。
它還看到托德爺爺的狗的幽靈，跟着它上樓，在衣櫃底下找到它戴過的圍巾。它做噩夢，夢見被黑影攻擊。它看到爺爺的幻象，死因跟托德一樣。
托德的病越來越重。他開始咳血，變得暴躁，對印第發脾氣，對打電話來的姐姐發火。
而與此同時，黑影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危機不斷逼近。
印第決心不惜一切保護主人，跟超自然力量戰鬥到底。
電影在今年10月3日上映後，爛番茄一度拿到91%好評。評論裡最常出現的詞是什麼？
不是“吓人”。不是“刺激”。
而是“難以置信”。
萊昂伯格确實有兩把刷子，他不是把狗放進一個恐怖片裡演個角色，而是把整個恐怖片的主導權交給了狗。
鏡頭永遠保持在狗眼睛的高度。人類的臉經常被切在畫框外。對話很少。
我們聽到的聲音，是印第聽到的聲音。我們看到的世界，是印第看到的世界。
這代表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們突然失去了人類最依賴的東西——理性解釋。
托德為什麼要住這個房子？不知道。房子到底怎麼回事？不知道。那個黑影是什麼？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幻象？不知道。
印第不理解這些。他隻知道主人在生病。隻知道有危險。隻知道要保護主人。
可它做不到。
萊昂伯格花了400天，就為了捕捉印第真實的表演。不是訓練它演戲，是等它自然流露。
這可比想象的難多了。
三年裡，你要捕捉一隻狗感到困惑的樣子。拍它感到害怕的樣子。拍它想保護主人卻無能為力的樣子。拍它意識到主人正在離開自己的樣子。
你不能讓狗說台詞。不能用特效。不能讓它做人類才會做的表情。
你隻能等。
等它剛好在那個時刻，歪着頭，眼睛裡剛好有那種迷茫。等它剛好在那個角度，耳朵剛好是那個姿勢。等它剛好在鏡頭前，表現出那種純粹的、本能的恐懼。
乍聽起來，狗的視角像個高概念噱頭。就像那些僞紀錄片、從鬼魂視角講述的《鬼魅浮生》、從殺手視角拍的《暴力本性》，等等。
但好的噱頭和壞的噱頭的區别在于：
壞的噱頭隻是形式上的把戲。新鮮感過後，就沒什麼可說的。
好的噱頭會改變你理解故事的方式。
《好狗狗》屬于後者。
因為這個視角轉換，不是為了炫技。
隻有通過這個視角，這個故事才能成立。
想象一下，如果這部片子用常規方式拍——托德是主角，印第是配角——會變成什麼樣？
就是又一部爛俗的鬼屋片。男主角身患絕症，在老房子裡被鬼魂糾纏，最後死了。完了。
但當你把鏡頭交給狗，一切都變了。
你不再問“這個鬼是誰？”“為什麼鬧鬼？”“托德能逃出去嗎？”
你開始問：“印第能理解正在發生什麼嗎？”“它為什麼還要留下來？”“它知道主人為什麼這樣嗎？”
這些問題，讓電影有了完全不同的力量。
有人批評這部片子，說拍個40分鐘的短片差不多了。同樣的隐喻和驚吓重複太多次，讓整個故事變得機械化。
這個批評不是沒道理。72分鐘的片長，如果你不是狗的鐵粉，中段确實會感覺有些重複。印第第三次、第四次看到黑影的時候，驚吓效果确實遞減。
但也許這就是重點。
也許電影想讓你感受的，就是這種機械的、重複的、無力的恐懼。
狗每天看到同樣的東西。每天感到同樣的恐懼。每天想保護主人卻做不到。日複一日。
這種無能為力的持續折磨，是一種更深的恐怖。
臨近結尾（也許你更早就猜到了），電影揭示了一個殘酷的真相——
黑影根本不是來害托德的。托德本來就在走向死亡。
黑影隻是來帶走他。就像其他電影裡拿着鐮刀的死神。
印第做的事，從一開始就注定失敗。他沒法阻止托德的病。沒法阻止那個黑影。他能做的，隻是陪在托德身邊。在托德生命的最後時刻，告訴他：我在這裡。
所以，當托德最終接受死亡，對印第說“你是個好狗狗，但你救不了我”——這句話不是在安慰狗。
是在陳述一個殘酷的事實。
電影最後一幕，姐姐站在地窖外面叫印第的名字。
印第停頓了一下。
然後走上台階。
走向她。
這個停頓，是整部電影最重的一個時刻。
印第在想什麼？他在告别托德嗎？他理解發生了什麼嗎？還是他隻是服從了新的召喚？
我們永遠無法知道。
但我們能理解電影想說的：世界上有些東西，我們永遠無法向彼此解釋。有些恐懼，有些痛苦，無法用語言傳遞。
狗看到了鬼。人看不到。
人理解死亡。狗不理解。
但他們依然在一起。直到最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