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菲利浦·克洛代爾執導的法國電影《我一直深愛着你(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以一種沉寂素淡、循序漸進的基調,開始電影的情節發展,講述了母愛另一種沉重的偉大。作為一部母愛電影,這部影片并沒有以家庭和子母的口吻作為叙事的過程,而是以痛苦和死亡作為鋪陳,直到最後才漸漸以半展開式的叙述向觀衆陳示了偏頗到極緻的母子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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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朱麗葉殺死自己年僅六歲的兒子,她的内心便從此灰暗起來,而法庭的十五年有期徒刑,更是讓她内心的灰暗逐漸凝結了一層層的冰。十五年來,每度過一天,她的内心便多了一層薄薄的冰,直到她的内心完全死去。十五年過去,出獄後的朱麗葉,内心已完全被痛苦和絕望支配,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妹妹麗雅來到了她的身邊。

妹妹的熱情和朱麗葉的冷漠形成了非常矛盾的對比,她根本不了解發生在朱麗葉身上的痛苦和絕望,甚至還以為朱麗葉還隻是小時候那個教她彈鋼琴、送她上學、陪她玩耍的姐姐。隻是在這個時候,在她眼中的姐姐已經被世俗法律披上了弑子之罪的标簽,朱麗葉也在這樣的标簽裡越來越沉澱,越來越痛苦。

而在朱麗葉服刑期間,她們的母親已經完全否認了朱麗葉的存在,甚至不許妹妹麗雅去牢中看望姐姐,更不許旁人提起她。在這種極緻的自我否認與自我欺騙之下,母親很快就得了精神病,在一家療養院裡平靜地逃避這種沉痛的現實。當朱麗葉出獄後再次在妹妹的慫恿之下看望她的母親時,母親已經人格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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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痛苦得以自由喘息時,希望還會遠嗎?

妹妹麗雅和她的丈夫盧卡有兩個女兒,但都隻是領養的,基于姐姐朱麗葉的前車之鑒,夫妻倆擔心他們也會做出和朱麗葉相同的舉動。大女兒路易絲對這個既美麗又神秘的姨媽頗感興趣,幾次三番地追問有關于朱麗葉的事情,然而出獄的朱麗葉以一聲不耐煩的語氣回絕了一切問題,将自己的内心緊緊關閉。

在朱麗葉來到妹妹家的當晚,這份晚餐顯得分外冷清,妹妹的丈夫盧卡總是對着這個女人懷有戒備心,不讓她照顧兩個孩子。出獄後的朱麗葉所有的遭遇、周圍人們的冷漠、應聘工作時的驅趕,都在時刻提醒着她這個殺人犯的身份。而對于為什麼殺掉自己的孩子,所有人并無從過問,可即便是有人出于情有可原的同情和關照而過問她,朱麗葉也不願提及。

朱麗葉與世隔絕的十五年間,整個世界變化得太快了,她看着這煥然一新的世界的确有些不知所措,但這也使朱麗葉的外表變得格外冷靜和沉着。正是這種沉着冷靜,讓朱麗葉面對他人的嘲弄和戲谑時表現得若無其事。

其實不然,這同時也隻是她内心麻木的另一種體現,而在她内心麻木的另一端,她的心頭依然有一處隐秘的角落在悄悄地流淚和滴血,朱麗葉這種無從體現的沉默,正好也恰恰證明了她内心潛藏在冷靜外表下的敏感和脆弱。

周圍人先有的蔑視,身邊人先有的冷漠,使朱麗葉的内心愈加麻木。照亮她内心的光亮多麼細微和渺小,熄滅她内心的冷水多麼冰冷。用她對盧卡父親所說的話,在監獄的外面,是一個沒有“我”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有着朱麗葉自己和那些冷視她的人們共同塑造的一堵高高的圍牆。這堵牆為朱麗葉打造了一顆麻木不仁的心,和一副隻身在黃昏下獨坐的背影。

當然,也正是因為這種痛苦和絕望,為朱麗葉的内心悄悄地打開了一道小小的窗口,讓遲到的溫暖和陽光随着痛苦靜靜地流露在她的心田。

她從一個穿着暗沉老舊、面容粗糙頹廢的中年女人,到後來打扮得優雅從容、時而露出迷人的微笑。是對自我内心情感的抒發,對以往消極生活的一種釋然。

她從一個不會照顧妹妹養女、時而對她們發出吼叫的孤僻女人,到後來為小路易斯講故事,并教她彈鋼琴的舉動。是對自我内心責任感的抒發,有時候,她還會親吻和擁抱她們。

她從一個對周圍環境有所抵禦、冷漠拒絕的态度,到後來她會經常和警官一起喝咖啡,并度過了一個連自己都忘了的生日,還會和大學教授一起讨論Emile Friant的畫作。

甚至,她還與妹妹在長椅上,分享與一個男人發生性行為的經曆。

影片中朱利葉與妹妹麗雅互相彈琴的畫面,她們彼此微笑地哼着那首沒有原唱的民謠《À la Claire Fontaine》,兩人又像從前一樣,流露出無比珍貴的感情。在鋼琴輕快優美的琴聲裡,在小路易斯手舞足蹈的歡樂下,在盧卡父親的沉默注視中,她們彼此握手言和。

可是對于她為什麼殺死自己的兒子,朱麗葉卻隻字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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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撕裂後的痛苦,還會重生嗎?

朱麗葉的事業也随着她内心的變化逐漸有了起色,她也不想占用妹妹的房間太久,在被醫院正式錄用之後,朱麗葉也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并邀請妹妹和她一起去看她的新公寓。一次偶然的機會,朱麗葉急急忙忙收拾完東西出去工作,壓在枕頭底下的字條被妹妹的小女兒撿到。

這是朱麗葉的兒子寫給他心愛的母親的遺書,被妹妹撿到之後,她趕緊跑到姐姐新租的公寓裡問個清楚。這個時候,朱麗葉放晴的内心終于迎來了暴風雨般的撕裂和破碎。

可現實的是,發生在朱麗葉身上的事情她自始自終隻字未提,那麼她的内心又何來放晴?當他人的溫暖和感動深深地滋潤着朱麗葉的内心,可她的弑子之痛卻是與世隔絕的,即便是朱麗葉感受的愛與溫暖再多,她對自己兒子的愛是任何東西都無法彌補的。

面對着妹妹的死死追問,朱麗葉的痛苦愈來愈強烈,最後,滿臉是淚的朱麗葉撕心裂肺地問:“你們能做什麼?!”。此時,妹妹遲來的擁抱和深深的歉意回答了這個問題,在朱麗葉經曆痛苦、絕望、無奈、孤獨,以及法律的審判和世人的誤解之後,終于也迎來了她内心最後的解脫。

朱麗葉緩平情緒後,終于可以慢慢地細說她自始至終都不願提及的過往,最後她說:“親人的死是最大的牢獄,你将永遠囚禁于此”。

即便是朱麗葉獲得了人身自由,但她内心深處的牢獄永遠将她死死地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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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愛與痛,終于放晴在雨天

魯迅先生說:“穿掘着靈魂的深處,使人受了精神的苦刑而得到創傷,又即從這得傷和養傷和愈合中,得到苦的滌除,而上了蘇生的路”。

的确,痛苦與幸福是密不可分的,“我一直深愛着你”将這種愛和痛以一種非常之慘烈的方式呈現給觀衆。将朱麗葉深埋的心底的母愛沉重地烙在囚牢裡的每一個角落。她對外人所能承受的,所有的被冷眼、被誤解、被驅逐、被斷絕,使她的痛苦加倍地呈現在我們的眼中。而我們對之嗤之以鼻的,是她這種過于偏執和幾近瘋狂的母愛,給我們的心裡留下了一種難以言表的情緒。

而朱麗葉為孩子所做的,則是她心中最蒂固根深的痛苦,殺死她的孩子,讓我替你承擔。面對兒子的病痛,她隻能說,與其讓你痛苦至死,不如讓我代你受過,我給了你生命,也可以宣告你的死亡。這對朱麗葉是一種極度的折磨。但是,這種折磨至少讓她覺得,我的孩子還活在的我心中,我也将會一直深愛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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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朱麗葉早已想到了自己會經曆的種種遭遇,但這些遭遇和自己對孩子的愛相比實在太過渺小,也正是因為這樣,自己的希望卻是那麼渺茫。從殺死她的孩子的念頭冒出來開始,朱麗葉就已經漸漸在刻薄的世俗之見中迷失自我,但一想到自己孩子以某種方式又活了過來,并且永遠陪伴在她身邊,世俗和自我就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甚至不值一提。看似麻木不仁的心,或許早就已經被這種深沉之愛點亮了整個心房。

在她為自己畫地為牢的監獄裡,雖然滿是傷痕與痛苦,但這種痛苦卻為她打開了一扇窗,不時還會有人來探望,偶爾也會有陽光照射進來,使她痛苦的一生多了一些甜蜜,使她黯淡的生活多了些溫暖。

痛苦與絕望真正的意義不在于如何承受,而在于如何看待,如此快樂和幸福便有了和痛苦同等的本質。如果朱麗葉沒有忍受這些痛苦,那麼她對兒子的愛就不會如此深沉。這種的痛苦一直在朱麗葉的内心中掙紮着,讓她萌生對美好生活和人生幸福的渴望,這就是痛苦為朱麗葉所指引的方向,也是朱麗葉實現自我救贖的過程。就如同最後的那場延綿細雨,隻有在雨天,雨滴才顯得格外美麗。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朱麗葉不僅告訴自己,也告訴她所愛,同時也愛她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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