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單嘉韻編輯:陳紫嫣憑借紀錄片《人間旅途》,張傑第二次入圍了FIRST青年電影展。《人間旅途》這部影片主要講述了殘疾人于小龍穿過沙漠與暗巷、越過煩嚣與驅逐,追問一輛三輪摩托車也可騎行中國?于小龍是健康身份裡的每一種例外,但即便面對身體的障礙與地緣的阻隔,依然阻擋不了他駕上一輛摩托三輪,堅持對尊嚴與愛的求索......

...
凹凸鏡DOC:主要是圍繞要陪着于小龍進行全國的一次旅行。張傑:對,基本上就是每天他都在我的視線範圍内,我們每天睜眼彼此就看到對方。但像小人兒張,因為我拍他的時候,他就在南鑼鼓巷,我就住他附近。那個時候我想怎麼節約一點,每天騎個自行車去把他拍了。那個時候沒有設備,我就用手機。最搞笑的是,還不是用我自己的手機,我還用的是小人兒張和于小龍他們倆的手機,那個時候他們的手機已經可以達到4K畫質了。凹凸鏡DOC:你剛才提到第一部影片是用手機拍攝的創作方法。第一它很新穎,然後也得到了一部分觀衆的認可。那你這次為什麼沒有堅持的去用手機拍攝呢?張傑:手機是有它的好處,最大的好處就是你可以随時随地在别人不注意的時候就拍了,就很自然。但相機總歸來說是比較專業的機器,和手機的差别其實還是蠻大的。尤其我會考慮到這個片子它是面向觀衆,會在大銀幕上放映,或者是一些平台來放映。我總歸要考慮它的聲音,它的畫面。當我有選擇的話,會用選擇用專業機器。但如果要面臨比如一些特殊的環境,用手機的時候我也不排斥。怎麼能把這個片子更好的呈現給觀衆,這是最重要的,把内容表達出來,設備的話不用那麼糾結,有什麼設備就用什麼拍就好了。凹凸鏡DOC:剛才提到你每天保證他在你的視線中,這是一種凝視感。在拍攝的時候,會不會想到到時候觀衆在看的時候,這種凝視感會不會不太舒服?特别是對于殘疾人,他的殘疾部位,他的殘疾的行為的拍攝,會有這樣的顧慮嗎?張傑:我覺得這個這個得看取決于你跟你拍攝對象的關系。如果說你們的關系沒有達到你可以這麼近的距離去凝視他的話,你可能也拍不到他,也不會讓你這麼走近,這是一個基礎。确實我們認識這麼多年,然後肯定是在他允許的情況下拍攝的。其實我完全可以坐在我們的後勤保障車裡邊,舒舒服服地完成這個片子。當然我是想如果發生任何事,我都願意去跟他一塊兒去經曆。但是有的觀衆看了,可能就不太能接受。比如這麼近的去拍攝包括他脫衣服的那鏡頭,我用了很長的幾十秒去呈現這麼一個簡單的一個動作。但可能我當下我就是會覺得他脫的那就是他穿的不僅僅是一件衣服。這件衣服就像他人生當中遇到的、不斷的各種枷鎖,是經曆的苦難和束縛。我也不知道怎麼更好的去讓所有人觀感都舒服,我隻能按我自己的内心來呈現。還有其實我能拍到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在于小龍的允許範圍内的。而且在我們身邊,在大街上,我們經常也能看到殘疾人群體,有些東西我覺得有必要呈現給大家。
...
凹凸鏡DOC:剛才張傑導演講述了和主人公長時間的接觸,還有你們經曆了那麼多事情,其實你們的相處模式已經達到了一定的平衡。那為什麼沒有考慮讓你自己入畫呢?這樣就可能會有更多的故事。張傑:因為創作這個片子的初衷就是完成他的夢想。他的旅程,當然我也參與了。但是一旦因為我的加入,這個片子就會被削弱。但我仍想尊重他。當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我覺得我可能沒有那個自信。我覺得我處理不好入畫後我和他的關系,并且我沒有資格去幹預别人,這個行程是他的,我可以作為朋友給一些建議,但我不想去幹預他。凹凸鏡DOC:感覺于小龍是個表現欲很強的人。張傑:我在拍《希福》這個短片時,他對着那個手機說他覺得找不到人生的價值了,這段真的是那次他自己一個人心情不好,他開把車開到郊外,自拍了一段,然後發給了我。還錄了一段視頻,問我,說你覺得你用得上嗎?我覺得以他的性格有這樣的表現很合理,因為我也足夠了解他。但你要說他很有表現欲,其實他跟小人兒張相比還沒有太多的表現意願。但又很奇怪,比如在向日葵那段,他對着植物說那段話我會覺得很合理。在拍攝向日葵的時候,他最後說了一句話,他說你們也喝一點。然後我也有被吓一跳。當時冷汗都出來了。我想當時隻有我一個人在那,他在跟誰說話?一秒過後,我馬上反應過來,原來于小龍在跟這些花花草草說話。他其實是一個蠻浪漫的人。凹凸鏡DOC:我記得片中他奔跑向沙漠的那個場景,是讓我很感動的。這段有寓意的體現了一段他對于他的夢想或者是他的一種追求、一種執着。我想問一下,這是不是一種擺拍呢?張傑:當時他是想跑到那個沙漠的頂上,相當于站在一個更高的地方。我不知道你注意這一場裡邊第一個鏡頭是沒有太陽的,它是暗的,然後第二個鏡頭馬上轉過來,就是他對着太陽。其實我想表達他是身處幽暗之處的,但是他仍然向往陽光、奔向陽光。雖然很多時候我在拍他,但我其實我看到的是我自己。我記得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12歲。有一天晚上下晚自習的時候,因為上課傳小紙條被老師當場抓住,老師就把我留住了。最後教學樓都關燈了,老師才放我走。我要回家的話,就要經過一片竹林,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而且那個竹林裡面全是墳墓。我當時在校門口徘徊,都已經快哭了。最後整個學校都暗下來了,我沒有辦法,隻能硬着頭皮出發,努力穿過那一片墳墓。我終于看到了月光,終于有一絲光亮。再往前走那就是一條老街,是那種老的鎢絲燈,穿過老街我終于看到家裡的光。這個晚上影響我非常深,這幾年一個人的創作之路就像那晚的夜路,特别渴望光,我想他也是,所以為什麼我在拍剪于小龍這一段的時候,把他和光放在了一起。凹凸鏡DOC:是的,沙漠這部分占比很大,在影片當中非常突出。張傑:對,所以我在拍攝過程中的時候,就會聯想到我這幾年的創作,一直是身處幽暗的,我本身還是一直仰望陽光,奔向陽光。我童年這段經曆,支撐着我相信前面有光,你隻需要一直走就好了,最後你總能見到太陽。如果沒有碰到,我覺得也沒有關系。在你追逐這個光的過程中,我覺得已經足夠了。見衆生,見世界,見自己,真的就是見自己。所以我會把這些心情反映到我的影片裡邊。
...
凹凸鏡DOC:于小龍的生活離不開自己的父母、朋友、親人、愛人陪伴。而且我覺得他已經算是個比較幸運的那一類了。你看他的父母關愛他,讓于小龍就可以有說走就走的勇氣。可以從他家人、父母、朋友這幾個維度來談一下,他與正常人的一種差異嗎,或者根本沒有差異。(如何打破刻闆印象)張傑:其實在我的心裡,我從來沒有把他們特殊對待過。其實除了拍攝以外,平時我們是平等交流。我就是把于小龍當成一個普通的正常的朋友一樣對待。他們不希望你去特殊對待他,而是用看待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另外,家人、朋友,這些确實是占了他生活的很大部分。人就是一個社會性的動物,就是群體性的,他其實離不開人群的,包括大家也會更關注他跟周圍的人,跟周圍人的關系。回歸最簡單的,我們的生活其實就是家人、朋友。我還蠻重視這種關系。我片子裡面尤其呈現了父母與孩子的關系。凹凸鏡DOC:我能從影片中感覺到他非常豐富的情感需求,包括影片當中還有一部分會展現他去看手機,刷短視頻,在沙漠裡給朋友發語音,然後導演當時有沒有在想,是單純的把它當做一個它的發生場景記錄下來,還是說感覺是于小龍跟世界有某種溝通?張傑:其實感覺到他們是在通過這個手機和短視頻去了解這個世界。但是于小龍他不太一樣,他是有機會能走出去的,他比我們絕大多數所謂正常人去看到的世界的還多,經曆得還多。
...
凹凸鏡DOC:《人間旅途》這個名字是充滿故事性的,張傑導演是想給觀衆呈現出一個怎樣的人間旅途?張傑:我覺得沒有什麼特别。我隻是把這個于小龍現在的生活,以及他的回憶他的過去呈現出來。當然這是片段式的,本來就是他的人生經曆。就像我之前說的,我不僅是在拍他,還在拍我自己。我會回想我過去、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和另外一半的關系,拍他其實就是在拍我自己。我反而希望觀衆,看了這個片子能引起思考,或引起共鳴。這個很重要。我會覺得其實别人的評判觀點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讓看過的人反思當下。凹凸鏡DOC:那你是如何面對質疑的呢?張傑:哈哈,我還不知道,因為我到現在都沒參加過我自己影片的線下交流會。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每個人的接受程度不一樣。我已經選擇了拍這個題材,我可能不太會去考慮别人會怎麼看。但是我覺得批評的聲音也挺好啊,我覺得我都能接受。反而在一些質疑聲當中,如果你能真的找到自己的問題,也是一種收獲。凹凸鏡DOC:其實這類影片它在國内可以說是很冷門,其實在國外會比國内更受歡迎。那你為什麼還在堅持拍攝這種題材呢?張傑:拍紀錄片,還是因為我有想表達的東西,我隻想表達我想表達的。至于什麼熱不熱點,什麼熱題話題或者社會性的問題,我不太在乎,我隻想在乎我想表達的東西。國内的部分觀衆對這個題材可能不是很關注,甚至有點抵觸,但我反而覺得更應該呈現出來,更應該做出來。還有因為很多人一提到殘疾人,就會聯想到很慘。但是我們有我們的困境,他有他的困難,我們都試圖從這個困境走出來。這個片子我不想呈現的太慘兮兮的,也沒有必要搞特殊化。
...
凹凸鏡DOC:聊回主人公,于小龍現在怎麼樣了?請導演說一下彩蛋、花絮這些。張傑:在7月24号的時候,我還在雲南還在那邊工作,然後收到了于小龍給我發的消息。剛開始是他太太小芳發的(影片中有呈現小芳這個角色)。然後他跟我發的消息是他們領證了,說實話我還挺驚訝的。因為我知道他們的感情這麼多年這麼曲折,我沒有預判到他們會這麼快結婚的。這也說明了我為什麼用了這麼一個開放的結尾去結束這個故事。但我内心裡是很祝福他們的。張傑:我感覺于小龍一方面仍然渴望自由,又想要家這樣安定的地方。所以我其實還稍微有一點擔憂他們未來的生活。于小龍每次都處在離開北京和不離開的邊緣,但每次都留下來。所以我覺得人生也是這樣子的,永遠想要賭一把,但永遠期待着前面的路。對于他來說,結了婚也可能不代表他會放棄流浪,雖然他還是蠻渴望有個穩定的家庭。凹凸鏡DOC:張傑導演,談一談你入圍了FIRST青年電影展兩次的感想。張傑:我是個新人,至少目前來說是的。我覺得說不管入圍了幾次,我的創作還在,就是仍然會有下一步,有新的挑戰。我真的沒有覺得有什麼特别的,之後我會堅持我的創作。
...
凹凸鏡DOC:可以談談接下來的創作計劃嗎?張傑:說實話我目前有一些想拍的東西,但是也不好說下一步會拍什麼樣的。可能是關于家庭,關于教育題材的吧。我還挺想拍小孩的,尤其是我已經經曆過的童年。我覺得童年對于很多人來說其實是蠻重要的,我的童年感受,其實想借助别人表達出來。其實很多人就像影片中那片沙漠裡面的一粒沙。我像把這粒沙放大,我更想關注個人的生命。這是我了解他人、了解世界、了解自己的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