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便非常喜歡武俠,那個刀光劍影、俠骨丹心、兒女情長的江湖世界帶給我豪情、激情與俠情。從小到大,我接觸的武俠都以金庸古龍為主,偶爾拜讀梁羽生的作品,唯獨溫瑞安的武俠,我一直隻聞其名,隻知道“詩劍江湖”是溫迷對他筆下的武俠世界的評價,對他的小說隻略知一二(比如知道“四大名捕”是出自他之手),卻未曾見其文。

前段時間,我拜讀了溫瑞安的《說英雄誰是英雄》系列第一部《溫柔一刀》,喜歡上書中的“金風細雨樓”樓主——蘇夢枕。

對于蘇夢枕,溫先生給了他八個字的評價:詩的外表,刀的内涵。

他給人第一眼的感覺,是柔弱的,清瘦的。他是一個病人,自幼身體羸弱,疾病纏身。他能活着,是一個奇迹。想起他在雨中出場,蒙蒙細雨中,一個臉色蒼白、瘦骨嶙峋的青年公子冒雨而來,似乎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然而,一旦遇敵,原來病怏怏、嗆咳不已的他卻瞬間變得勇悍無比,殺氣逼人,手中一柄“紅袖刀”,遇敵殺敵,毫不留情,絕不手軟!那陣淩厲和狠勁令人震驚!

他的武器,名曰“紅袖刀”。

這又是一個美麗的名字。紅袖,讓我想起了“紅袖添香夜讀書”一句。紅袖,本該是形容女子的,而溫先生卻把這兩個字用作刀名,而這把刀的主人,是一個男子。

紅袖刀出,殺氣凄豔,挽起絕代風華。

書中描寫紅袖刀第一次亮相,是這樣的:

    他想也不想,手中就多了一柄刀。

    多麼美的刀。

    像美麗女子的一聲輕吟,動魄動心。

    刀鋒是透明的,刀身绯紅,像透明的玻璃鑲裹着绯紅色的骨脊,以至刀光漾映一片水紅。

    刀略短,刀彎處如絕代佳人的纖腰,刀揮動時還帶着一種像和天籁一般的清吟,還掠起微微的香氣。

    這是柄讓人一見鐘情的刀。

讀到這段文字,眼前出現的仿佛不是一柄殺人利器,而是一件藝術品。

仿佛這段文字背後的場景,不是一場刺殺,而是蘇公子持刀起舞。

病弱的男子,美麗的刀,凄豔的殺氣,這是剛與柔完美的結合,令人感到這個男子身上呈現一陣極端的矛盾感與強烈的尖銳的棱角。

是的,這個人本來就鶴立雞群,鳳毛棱角。

他雄才大略,膽識過人,是統帥之才。盡管他的一生非常短暫,卻做出了普通人花一輩子甚至幾輩子才能做到的成就。在他的帶領下,“金風細雨樓”從一個在他人的夾縫中求存的小幫派,逐漸發展成京城第一大幫,雄踞京師,跟稱霸京師多年的另一大幫“六分半堂”分庭抗禮,最後還成功打垮了這個對手,成為京城白道勢力的翹楚。

他冷酷、寒傲。他的冷,他的傲,是由外浸内的,是侵骨的。書中經常提到他的眼神“宛如餘燼裡的一朵寒焰”、“寒火般的雙目”。連白愁飛這個枭雄被他的眼神一掃,也會感到徹骨的寒。由此推斷,初見他,會覺得他是一個高高在上、不易相處的人。他宛如高峰上的冰雪,心生敬畏地遠遠觀望,卻難以接近。

然,讀到後面的篇幅,就會發覺,他是一個擁有難以抗拒的人格魅力的領袖。

喜歡他,是驚奇他原來也有連一隻螞蟻都不忍傷害的時候。苦水鋪裡,他跟幾個親信在躲雨,其中一名叫茶花的親信想摁死一隻在雨中爬行的螞蟻。他對茶花說:“茶花,你等不耐煩,也不必殺死它;它沒犯着你,又沒擋着你,它也不過同在世間求生求活,何苦要殺它?”

難以想象,他也會說這樣的話。他是京城第一大幫的樓主,位高權重,他坐到這個位子,自然殺了不少人,打敗了很多人。面對太多的陰謀與殺戮,他的内心應該早已被冰封。

然而,這段話确是出自他之口。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也許是蘇樓主的處事原則吧?

他的兄弟被人暗算而亡,他立刻闖入敵人的陣地為之報仇,絕不拖延,說幹就幹。“破闆門”一戰,是整部《說英雄》系列非常精彩的篇幅之一。蘇公子隻帶了幾個親信,就沖入了“六分半堂”位于“破闆門”的地盤。當時,“破闆門”裡的“六分半堂”高手衆多,卻沒有一人有本事攔住他,而是眼睜睜看着他在自己的地盤殺人。蘇公子在“破闆門”殺的人,隻是背叛了他的叛徒和殺害了他兄弟的兇手,絲毫沒有傷害其他“六分半堂”弟子,也沒有傷害主事的雷滾。完畢,他扔下一句話:“誰殺死我的兄弟,誰就得死。”

他好不容易逮到了機會進入敵人的地盤,殺叛徒之餘居然沒有趁機殺光跟自己對敵甚久的“六分半堂”高手,由此可見,蘇樓主是一個恩怨分明、不會濫殺無辜的正人君子。

他把自己兄弟親信看得比自己還重。他曾經對他的親信這樣說:

一個人如果真的對另外一個人好,是決不會希望他為自己死的。”、“我甯可你為我而活。”、“你是我的親信,不是我的死士。

他要跟一個人結拜為兄弟,不會找任何緣由,不會查問對方的家世宗族,不會講情投意合相交莫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等話。

喜歡他總會在很多時候想起他不在的弟子、親信,惋惜他們不能同在以繼續分享他的喜怒哀樂,無論叛逆忠誠,他一樣把他們回憶進去。

喜歡他不拘一格用人才。隻要你有才,他可以随意也率性地把人破格擢升,而且不會過問這個人是什麼人,有什麼背景,有何居心。

喜歡他從不懷疑自己的兄弟。他的“不疑”,為他帶來不少能人異士、江湖好漢、忠心部屬。也因這個“不疑”,容易遭到背叛!

“不疑”的性格,既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緻命弱點!

他的一生遇到過不少背叛,比如在苦水鋪遭到心腹突然襲擊;比如郭東神、莫北神的叛變;比如他的結義兄弟白愁飛的奪權,等等。有的人會說。蘇夢枕的人格魅力如此大,但依然有人背叛他,說明他的為人有問題。

現實中,的确存在因為領導者的為人問題導緻手下背叛,但,并非所有背叛者都由于這個原因而叛主;并非無條件對下屬好,下屬就不會叛己。背叛者之所以會背叛,原因有很多,因為領導者的為人而叛隻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其他很多原因,比如受到金錢誘惑、被脅迫、對領導者某些行為不滿等等,都是做出背叛行為的原因。背叛蘇夢枕的那些人裡,有受到金錢誘惑而叛的花無錯、古董;有對蘇的處事方式不滿而背叛的莫北神。莫北神因不滿蘇迅速提拔剛進樓子不久的白愁飛和王小石,不提拔為風雨樓效力多年的自己,于是背叛。白愁飛的背叛,是對蘇影響最深、傷害最大的背叛。白愁飛背叛的原因,是要奪蘇的大權,取而代之。

白愁飛,蘇夢枕的結義兄弟,是蘇扶植他,栽培他,給他很多施展才華的機會,甚至讓他剛進風雨樓就當副樓主。如此器重一個人才的領袖,除了蘇,沒有第二個。蘇是一個愛才的領袖,對于白愁飛這樣的人才,自然會委以重任。

可惜,白愁飛不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書中有一段話很好地诠釋了白愁飛的性格:

白愁飛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人。誰礙着他,他就殺誰。他是那種就算跨着自己父兄妻兒的屍體,也要前進的人。他的野心顯露太快,鋒芒太露,太易招嫉,也常予人浮誇的感覺。可是孫魚也是個希望在人世裡走一遭能建些勳功偉業但又并沒特殊背景靠山的人,他特别了解這種心态:因為心虛,所以恐慌,既要進取,但手上又沒有家底,便輸不起,要人注意,就隻得炫耀了。這不是浮誇,而是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策略。沒後台則無苦守的實力,隻有作急先鋒。蘇夢枕因病,怕不耐久,故處處咄咄逼人,逼使雷損提前決戰,果令雷損終沉不住氣,在“紅樓”盡墨全軍。所以蘇夢枕最是了解白愁飛的心思,并盡力培植他,“放手讓他大膽地幹”,可惜白愁飛對一腳踩一個恩人下去的事似已成了習慣,所以似并不“珍惜”這“大好貴人”的扶腋之恩。

——像白愁飛這種人,無論你幫他什麼或你幫了他什麼大忙,他都認為是應該的,這是(你)上天欠他的,他頂多隻會“感激”一陣子,然後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你對不起他或礙着他的事去了。

蘇夢枕與白愁飛,正是現實版“農夫與蛇”的故事。

有這樣的性格的白愁飛,待羽翼已豐,自然不願久居人下。

風雨樓跟“六分半堂”的鬥争,最終以雷堂主身死、風雨樓慘勝而落下帷幕。蘇公子雖勝出,卻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傷、病、毒齊發,後來還斷了一腿。自此一役,他再也未提起過他的紅袖刀。生命之火搖搖欲墜,将熄未熄。

在他病得隻剩下半條命之際,他這個“兄弟”驟然發動叛亂,奪權。那時的他,已毫無還手之力了,隻有設計遁走,去投靠他從前的愛人,如今的仇人——雷純。

他也有心愛的人啊?

有的。

他是一個深情的人。他曾坦然對人說:“我愛她。”

思君如明月,夜夜減清輝。

我在想,每當夜深人靜時,拖着疲憊的沒有一塊内髒是完整的身軀,他是否會思念那個他愛的女子?

會吧。

然,為何這個女子偏偏是死對頭“六分半堂”雷總堂主的千金呢?

她爹爹是自己的死對頭,而自己偏偏愛上了她。

他們二人有怎樣的過去?不知道,書中沒有明寫他倆的過去。我想,若他們沒有一場美好的過去,公子不會說“我愛她”三個字。而她,也不會認為他是自己“深念過”的人。

曾有人開貼讨論蘇夢枕跟雷純之間有沒有愛情。我覺得是有的,因為蘇親口承認了“我愛她”。我覺得他說這句話,是發自内心的——蘇樓主生性高傲,做事幹脆,愛就是愛,不愛就不愛,沒必要嘴上說愛心裡卻不愛那麼虛僞吧(何況蘇樓主不屑虛僞)。而在《傷心小箭》中,蘇病重時在思念雷純。書中寫到“在他一生裡,都是惡戰的夢。隻有一場是旖旎而甜蜜的。”假如那場夢是“旖旎而甜蜜”,不可能沒有感情的。還有,假如蘇真的不愛雷純,為何他不退婚呢?既然不愛,為何要娶人家?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無論他們兩人是真心相愛還是政治陰謀,都不能改變的事實是:雷純是蘇夢枕命中的克星!

他們真的相愛又如何?最終都不能在一起!因為,他們是江湖人,他們所處的位置,立場不同!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如果他們不是身在江湖,身處是非之地;如果他們生在尋常百姓之家,他們,也許能終成眷屬。

夢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

他擊敗了“六分半堂”,殺了她爹爹。她的未婚夫成了殺父仇人,她有可能繼續愛他嗎?

他知道她恨自己,卻沒有因為這樣而減少對她的思念。

“在他一生裡,都是惡戰的夢。”

“隻有一場是旖旎而甜蜜的。”

當他病重時,他心裡浮現往日旖旎而甜蜜夢。可惜,那時候他跟她已經成了仇家。他慘遭背叛,傷重遁走,去投靠她。她居然收留了他!

她收留他,有自己目的——她奉了蔡京之命,助蘇複位,然後——操控他。

為了能成功控制他,她不惜用一種絕毒,希望能控制他的心智。隻要她一開口唱歌,他就會生不如死。

難以想象,他在雷純那裡養傷期間,承受着怎樣的煎熬!當她看着他生不如死的景象時,她是怎樣想的?她覺得心痛嗎?還是感受到了報複的快感?

愛恨交加,真是一種複雜的情感啊。

也不知道,當他承受着她給予的痛苦時,他又是怎樣想的?

我覺得,他不恨她,可是他會心痛——昔日的她在江上為他撫琴,那時多麼溫馨的場景;如今,她跟自己一樣卷入了江湖的是非中,并且為達目的手段毒辣!這難道不傷他的心嗎?

無論多麼的生不如死無論飽受多殘酷的煎熬,他,終究挺過去了。

雷純想操控他,結果是——他甯死不屈。

為了不受他人的控制,他甯願死。

想不到,他這輩子下的最後一道命令,是令下屬殺了他!

當他的下屬的利器砸落他的天靈蓋時,相信,他是得到解脫的。他說,自己病重、中毒、斷腿、功力銳減,人生到此,不如一死。他甯死也不願為權相賣命,做禍國殃民的事。

苟活不如痛快死。這就是男兒的氣節。無論身處什麼樣的環境,無論他得意還是失意,他始終如一保持自己應有的氣節,如松柏般堅韌挺拔,沒有誰能挫其銳鋒——病魔不能,叛徒不能,仇敵不能。

他,蘇夢枕,從來都是一個堅強的人。

堅定。

堅忍。

堅韌。

“我活過,大多數人隻是生存。”臨終前,他這樣說。當讀到這句話,我被深深震撼了!禁不住把他的故事從頭到尾回想了一遍。是啊,他的生命宛如在風雨中搖曳的燭火,随時都會熄滅;他的一生,短暫得如昙花一現,如劃過夜空的流星,隻有霎那的燦爛;他也失敗過,失意過。然,他擁有不世的功業,擁有忠心不二的部署(楊無邪),擁有肝膽相照的兄弟(王小石),這些,已經足夠。

他的人格魅力,他的故事,深深感動着一個又一個讀者。

他是當之無愧地“活過”!

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仍然活着。

在《傷心小箭》一書中,作者是這樣評價他的:

這轎裡的人,一生未嘗過健康的滋味,他的軀體仿佛是用來受苦的,意志也是。越是受苦,他好像越堅強、越堅定。他在位的時候,誰也不能擊敗他,就算他失意的時候,依然誰都不能取代他。

這段話,是最好的評價。

後來,溫先生寫了一篇文章,名曰《江湖閑話第十五·蘇夢枕之夢》,作為對他的人生的一種補充。這篇文章呈現給我們的,是一個憂國憂民的蘇夢枕。

蘇夢枕的夢,不是打垮對手,不是一統天下,不是号令武林,而是——收複中原,還我河山!

想不到吧,一個君臨天下名動天下又獨步天下的蘇樓主,他的夢,居然是——收複山河!

這是一個英雄的夢。

蘇夢枕這個夢,從小就有,并一直堅持着。可惜,當時朝廷積弱,文武大臣大多貪生怕死,要收複河山,能指望朝廷麼?《江湖閑話第十五·蘇夢枕之夢》一文裡對蘇的夢想是這樣描述的:

他讨厭官場腐敗,朝廷積弱不振;他也不憤當時文官懦弱,貪官嚣悍,武功荒疏,幾次率金風細雨樓的兄弟,挺身對抗,力挽狂瀾,還匡護前朝名臣子弟,免遭殺身之禍,為這些事,他更沉疴難治,曾四次歸隐閉關,不再涉足世間争鬥煩惱事,但皆因過去弟兄,和新一代俠少,企盼他在出來主持大局,震懾群邪,他才五度出關,一把紅刀,劃破金風勁,一身病軀,顫哆細雨中。他,蘇夢枕,依然傲立皇城,在殘垣斷瓦中以一雙森寒的眼神,燃燒起俠義的戰火。

他曾經寫過一首反映他志向的詩,那首詩是這樣的:

世間蒼涼心間閑,眼裡山河夢裡飛。心欲靜時神欲醉,劍已還鞘志不消。

這四句詩,是他對宋廷懦怯荒淫,佞臣舞權賣國,江湖風波惡,無處不險灘,閑庭信步,運籌帷中,所作的一首詩感觸吟詠。有心雖逍遙,大志未酬,一腔熱血,依然未消之意。

他發展壯大風雨樓,令它成京城第一大幫,并非為了逞野心為了一己私利,而是想通過自己手中的武力去收複河山——既然朝廷禦敵不力,唯有我親自去驅逐外敵。

沒有一支強大的武裝力量是難以收複失地的。

不過,在京城,并非隻有“金風細雨樓”一個幫派,還有曆史悠久、雄踞京師多年的“迷天七聖”和“六分半堂”。這兩個幫派非抗戰派,要聯合他們一同抵禦外敵,是不可能的。風雨樓本是一個小小的幫派,如今一天天坐大,其他兩個曆史悠久的幫會能容得下它麼?不能。于是,鬥争就發生了。蘇夢枕還沒開始追逐他的驅除外敵夢,就首先卷入權力的鬥争中。我感覺到,他真的很辛苦,不僅病魔令他身體辛苦,幫會鬥争中的爾虞我詐令他的心靈辛苦。即使有機會讓他追夢,同行者又有幾人?他是一個病人,卻大大透支着自己身體的每一分力量去維持風雨樓的基業。曾經,王小石他為什麼不好好去治病,他答曰:“我有時間好好去治嗎?”然後他告訴王,自己最有效的治病方法就是當自己沒有病。他忙得連病都沒時間去治,可見當時的鬥争是多麼的激烈,他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曾經在貼吧看到某些讀者批評蘇,說他這個收複山河的夢隻是說說而已,根本沒有實際行動。他把精力都用在幫派鬥争上了。縱觀全書,确是沒有任何蛛絲馬迹反映出蘇有這個志向。然而,讀完說英雄系列全書,可以看出,根本沒有機會讓他追逐這個夢想。《溫柔一刀》裡他跟“六分半堂”争持不下,最後終于成功打垮對方了,卻弄得自己遍體鱗傷,病毒傷齊發,後來還斷了一腿,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背叛,被心愛之人下毒控制,最後身死。即使沒有發生背叛和被下毒的事,以他跟六分半堂一戰後的身體狀況,已經沒能力再繼續處理樓中的事務了,他能活着已屬幸運。

有的讀者會問:蘇夢枕為何不以懷柔手段解決跟六分半堂的紛争?

我認為,他被“綠豆”打傷後不馬上養傷,而是急于解決六分半堂的問題,因為“等不及”。等不及,透露出的信息是:

一,他的身體真的不行了,錯過這次機會後自己的身體不知能否熬到下次出現的機會;

二,也是非常嚴峻的問題,就是繼承人的問題。風雨樓裡最強的是蘇,盡管他手下人才濟濟,但都是聽從命令行事的,幾乎沒有能夠獨當一面的、才幹魄力手腕不在他之下的人才。在這種情況下,他擔心自己死後風雨樓會衰亡,所以他想盡快解決六分半堂的問題,讓他的繼承者不用面對來自六分半堂的威脅(可惜他選錯了繼承人)。

在繼承人的選擇方面,蘇确是不及雷損。雷損雖然死在蘇之手,但他的二把手狄飛驚卻始終如一對雷損、對六分半堂忠心耿耿,無論任何謠言蜚語都不能令雷損對狄起疑心。為何狄會如此衷心,甯願當老二都不願當老大?當中必定有不為人知的原因。

一個組織,隻有領袖強大是不行的,還應該有一個或幾個才能跟領袖不相伯仲的“二把手”,這樣,即使領袖不幸離世,這個組織才不會因繼承者的無能而衰亡。當然要防止二把手奪權,也要防止二把手之間争權,這就要想辦法令他們保持衷心之餘手中的權力相互制衡又保持平衡(該怎樣做到我就不知道了,政治高手才懂這個)

他一路走來,無時無刻不身處紛争的漩渦,他有想過停下來想過退出嗎?即使有,他都不可以這樣做。因為是人家容不得你發展壯大,除非你依附他們,否則,敵對是難免的。但,若依附了他們其中一方,他連追逐夢想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并非他很喜歡幫派鬥争,并非他很想自己的幫派一統京城,而是“一山不能藏二虎”!他不反擊,就被吞并,到時候什麼都是浮雲。

隻能感歎,蘇夢枕是“功未成,身先死”,英年早逝,這是作為讀者的我的遺憾,遺憾他連追夢的機會都沒有。他的夢,隻能留給後人繼續追逐了。

每次讀到蘇臨死前的橋段,内心總會很難過很心酸,歎其英雄末路,歎其英年早逝,沒有機會追逐他“收複中原,還我河山”的夢想。我甯願他死在病榻上——死于病榻并非等于“弱者”,而是“善終”的意思啊!然而轉念一想,早逝這個結局對他來說也許是好事吧——北宋不可能擺脫被金所滅的命運。蘇公子一生以國家興亡為己任,若讓他眼睜睜看着大宋滅亡,他承受得了嗎?

詩的外表,刀的内涵。我現在明白為何溫先生用這八個字形容他了。他的一生,疾病纏身,朝不保夕,卻叱咤風雲,珍愛生命,恩威并重,不拘一格任用人才。最令人敬佩的是,他畢生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矢志不渝。

風雨樓,風風雨雨的一座樓,在群雄爭霸的京城裡,在風雨飄搖的時代中浮浮沉沉,幾易其主。然,它仍然屹立不倒。蘇樓主雖逝,但他的事業,他的夢想,一定會有人繼承。他曾經說過:“我不怕被超越,隻怕沒有人想超越。”

在《說英雄誰是英雄》系列小說裡, 蘇夢枕 也許不是主角,但在小說中描寫的那個時代裡,他是當之無愧的“主角”!

金風蕭瑟百花殘,細雨澆愁衣正單,名刀紅袖無人問,而今誰使天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