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没有很多书,但我又很喜欢看。所以不管什么杂志我都拿着看:去超市逛的时候我就待在一楼看杂志等大人买菜结账,街上发的那种妇科杂志讲的爱情故事也会看,外公会订故事会报纸什么的送到家里,所以我非常喜欢外公。这部电影完美地唤起了我当时阅读杂志的记忆:鲜亮的神奇颜色、静止的照片插图(不用想象它在动)历史或抓人眼球的传奇故事、还有结尾总是最欢乐的——往往有一些笑话或者漫画,这是我小时候总会从杂志的最后开始看起的原因。
还有这部电影充斥着长难句式和很快的语速让人难以集中注意力的陈述方式以至于被豆瓣很多人吐槽,其实都是导演完美呈现了“阅读”感受的证据。
看到最后回到主编人的去世:大家一句一句叙述他的生平,房间里很吵闹,插画师在画下了很传神的肖像,我就真的感到一种非常非常深邃的感动,一种被即将消失的东西仍在奋力挣扎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起来或留下些什么的生命力的感动。
有多少死者会被别人以插画的形式画下来记录呢?大部分人都只有一张黑白遗像,人们以为那就是他们该是的样子。
但画是不一样的,画充满了感情:你可以夸大他的鼻子,给他画上长长的领带或温暖的笑。画种的这一切都意味着你爱这个被画着的人,你深深地记着他。最后一幕的画和吵闹的房间还有纽约客杂志的一篇篇浮现,都让我感到记忆这件事情是伟大的,留下记忆更是伟大的事情。我许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现在我们好像都觉得画画并非必要的事情,所以即使不会画也不觉得可惜,生活中或许也没有多少画画的欲望了。画画是这样,写作也是这样,拍照也是这样。我们失去了创作的能力,是从我们失去记忆的能力开始。我们觉得自己的记忆/记录自己记忆的能力不再重要,享受“当下”最重要:消费文化工业品,在更短更快的视频中获得密度更高的快乐。这个时代最让人无处栖息的地方,就是我们真的在逐渐退化掉记录个人的生命史的能力。
记得之前男朋友在跟我讲戴老师讲传统媒介的消失的时候,我还有想和他辩论的欲望。现在感到一种负疚。为我忘掉了自己童年的朋友,为我沉溺于此时此刻世界的表面递给我的或强加给我的但并非我真正以为重要的东西而愧疚。那些柔软的细微的崇高的曲折的情感,如果我仅仅只过着自己的生活,它们会被消耗得越来越多的!我发誓以后要多看电影,多看书,多写作,多和人聊天!
最后是这部电影繁复的故事和艺术形式。“看起来就是故意这样做的”,有点像维姆温德斯的德州巴黎,把爱、孤独这些直接被说出来显得轻浮的东西藏在很深很深处。
讲艺术投机,却又说一个精神病人在陶艺课上介绍自己对死亡的渴望,讲那些听众沉默地流下泪来;讲一个罪犯如何被一个狱警拯救生活,如何将自己所爱的女人藏在墙壁上十副画的混乱涂鸦下,不然,何以在一场艺术史的乱象之后,让西蒙娜侧着脸走过这十副画,让她的轮廓真的和某些线条隐隐相合呢?
讲革命反叛,实则在说青春那无因的反叛,讲青年学生稚嫩地板着脸的面庞,讲他们骑着摩托车在月下飞奔最终坠落淹死,讲一个新闻工作者面无表情地旁观着这个浪漫的充满荷尔蒙的世界,最终却又忍不住看手稿,忍不住写挽歌,忍不住对朱丽叶说你最聪明,可你们是一伙的。这个故事最复杂,我只好奇韦斯安德森是不是也为五月风暴流过愤恨的眼泪,你们为什么没能成功?
讲悬疑破案,却又写除了大厨外无人关照的威廉达福隐藏在鸡笼里的面孔,写吉吉在逼仄如鸡笼的牢房里看到那双美丽清澈得吓人的蓝眼睛,最后忍不住说出那些因为过于悲伤而被删掉的故事,我们在这个世界都已经成为了异乡人。我吃到了,一种从未尝过的味道.....它苦涩,辛辣,just like earth. 在这个故事中,所有人都在隐秘地做着这件事:Seeking something missing, missing something that leaves beind us.
Maybe with good luck, we’ll find what eluded us in the places we once called home.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只是它再也不是家了。
好难翻译这句话:他先是失去了家,他被称之为家的老欧洲永远逝去了,为之他拍了布达佩斯大饭店。他活得越久,越发现人们仍在丢失,那些东西的失去不是一种沉重的坠落,而更像一次辗转腾挪的捉迷藏之后,一些更重要的东西不见了,we fail to reach。是它们像失望的精灵一样离开了这场游戏。
你找到了它们,亲爱的韦斯安德森。你让许多生者和死者都不孤独了。
韦斯安德森的移动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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