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遊白書』真人版的改編策略不能簡單地理解為機械挪用原故事以及限於預算和節奏而進行凝縮,在視覺元素這層意義上我更願意把它當作一場利用原漫畫的身體實驗:第一話牡丹登場解說時,靈界調出幽助的數位檔案,這份檔案於一個光滑平面上(可理解為更高級的手機→暗黑鏡的平闆電腦感也很強)擁有凸起的虛擬身體,這個虛擬的「浦飯」甚至擁有自主的意識懂得去反駁牡丹。而小閻王飛速調閱人界眾人的走馬燈,以及形塑奇異液體將敵人和神器形象明確視覺化的「奇幻」能力,其實就是直接聯結到身體能量的數位科技。

數位時代的人們已經不再熟悉自己的身體,同時也無意識、被欺瞞地將身體交付給了上位者對這一世界新秩序的利用:支配在數位化後,能夠更好地與城市規則下的社會控制相結合。雪女流下眼淚會變成奇異寶石,這一原作本有的身體性設置在時代變遷後,已經變成建成世界對「現實」世界的身體的利用。而首縊島上左京利用監控把控局勢,又增加原作所無細節用一塊塊屏幕強調將飛影、藏馬等人的身體、戰鬥符號化的過程,亦完善了這一思考方向的展現。

劇集中左京把持的作為城市地標的大樓,正是幽助拒絕小閻王的復活提議後,選擇前往並重省人生的地方——隻有俯瞰整座城市,才可以從它規則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更有趣的是,在這個時點,幽助選擇這個地方僅僅是為已預知劇集主題的觀眾提供一個「預言」與「對應」:他此刻的煩惱,其實是如何從他人對自身的刻闆評價中跳出來。自己一直被人誤會成不良少年(要注意到劇集一開始直接將幽助寫成好青年,而非原作中的性格行為皆惡劣),不知不覺中自我評價也陷入這種社會強加給自己的氛圍,要先撥開這層迷思,才能重新挑戰「大樓」。

第一話中幽助以靈體狀態出現,但在(觀眾的)人眼感知裡他明顯和肉身沒有什麼區別,是「虛擬的肉身性」;反而是他的最大敵人戶愚呂弟,100%的力量爆發出的神奇肌肉在設定裡當然是真實的身體,但對觀眾來說,那看上去是明顯的數位藝術,也即CG。這種觀眾意識上的錯置,其實也是劇集對身體性的一種展現。

《幽遊白書》原作的漫畫思路正處於拳拳到肉到有詳細的獨特戰鬥體系構建的過渡期,整體上還是更偏重肉身的力量——但也要靠「心」、「運」等引出(後者被劇集版刪除)。相對於漫畫,劇集增添了極多更具身體感的戰鬥(在普通人格鬥的基礎上適當增添一些浮空)而非更高速的技能乃至靈力戰;就連對戰剛鬼,也從原作的被碾壓,變成就算是普通人都可以同其打個有來有回。其實無論是幽助的靈丸、藏馬的藤蔓,還是飛影的刀、桑原的靈劍,更強調的都是「身體延伸」,作為身體的一部分來運用、同化。

能夠自由變換身體的戶愚呂兄無疑是身體延伸的極緻,但當他利用自己的變形優勢來生成「數位影像」,就引來戶愚呂弟的憤怒(原作中這段情節要押後):情節上是戶愚呂弟憤怒兄侮辱幻海也貶低自己人格,節奏上則是兄放棄了自己肉身的優勢走向墮落而不能被力量至上的弟容忍。

戶愚呂弟兼具真實(設定)與虛擬(視覺、CG)元素的超巨大身體,與幽助從「虛擬的肉身」之靈體狀態回到更具可能性的身體(刪去所有靈力技隻保留靈丸,有太多展現虛擬之空間卻更關注肉身潛力),在東寶LED墻這一「超真實」環境中展開決戰,其實正是虛擬身體與真實身體的終極一戰——數位身體的控制性被層層擊碎,人們總得找回肉身(及肉身之延伸:身體性與身體性的碰撞便是為守護他人而戰,看上去比較虛擬的靈丸要將身體與精神同化到極限才運用|而數位身體抗拒、也不懂與他人的聯結)的可能性才能明白什麼才是純粹而強大的力量。而墮入靈界的戶愚呂弟,也回復了正常的身體。

不過在第一話中,其實正是因為幽助身體的虛擬性,他才有機會旁觀自己的人生,重新去理解生命:因為不具備真實的接點,反而可以更好地遍歷他人生命,體會到他人與自己的聯結。原作需要一卷以上的情節來構建的心緒,在這裡變成隻要讓虛擬身體提供一種看世界的新視角就可以快速讓人共情。其實在現實世界也是如此,「數位身體」帶給我們的未必全是壞處,隻要自己懂得去利用它,亦可以在其中發掘到「真實」。不過劇集沒有過多關照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