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5月23日,我依然沉浸在昨天在電影院不知第幾次重溫《情書》的悲傷情緒裡。《Gateway to Heaven》的旋律不斷在耳邊回響,大提琴的低語沉郁而哀恸,像是要把人帶回被大雪籠罩的神戶,公墓前,喪服的黑色與斑駁的白色糾纏

他帶着不為人知的秘密歸去與皚皚雪山共生,成鏡像的兩個女孩陰差陽錯地通過書信交流揭開了這個秘密,也解開了各自的心結。

怎會有這樣奇妙的故事?同名同姓同臉,卻又如此自然,讓人相信這樣的故事一定在某個地方曾經上演過。

Love Letter,二叔對記憶裡的深埋的怅惘和遺憾的追溯令人着迷,對光影的巧思令人贊歎

還記得第一次看《情書》并無多深的感觸,隻覺得視聽很美,覺得男樹的行為對博子實在是不公平,可後來電影裡的橋段總是在腦海中來回閃現,才重看一遍,而那一次我被如潮水般的哀湧徹底包圍,在收尾曲《small happiness》清泠的鋼琴與弦樂的協奏中,我開始思考《情書》是否真的隻是一個關于對青春期暗戀之人愛而不得的故事。而在今年520與它又一次銀幕重逢之後,我有了新的答案。

“死亡”與“暗戀”是《情書》兩個并行的主題,到死都沒能說出口的告白最令人唏噓不已,“暗戀”使得“死亡”更加悲壯,“死亡”使得“暗戀”成為永恒。

這兩條線都在男樹這個主人公身上交織。少年和青年時代的藤井性格内斂含蓄甚至有些沉悶,他表達愛戀的方式古怪又隐晦,試着回想一下,女樹回憶裡他的所有行為,包括騎車時拿紙袋套人頭的惡作劇,break和broke,破腳也要去運動會搶跑道,托女樹幫她還那本夾着秘密的《追憶似水年華》又不告而别,這些舉動或深情浪漫或充滿幼稚與拙劣,可哪一次行為的背後又不是在蹩腳地表達心中之喜歡。博子回憶裡的他仍是如此,戒指盒都拿上了,偏不開口求婚,等到她開口說“我們結婚吧”他才立馬說“好”,這樣的藤井樹,配上岩井俊二幾個逆光加補光的鏡頭處理,虛化了存在,又有種失焦的鮮活和立體和悲壯感,令人記憶深刻又頗為同情

當然藤井的行為也并非沒有争議,可博子真的被他當成了女樹的替代品和承載他初戀情結的工具人嗎,我認為不是,人的感情哪有那麼膚淺而蒼白呢?你會因為一個僅僅和你的初戀樣貌相似就和她結婚嗎?人會因為某些印象深刻的經曆而對一些事物産生特殊的印記,當然人會嫉妒,會因此産生磕絆,但不能因為這個,就去消解博子和樹那些漫長歲月裡的磨合和相戀相處

除了“死亡”與“暗戀”之外,還有一個頗為重要的詞,那就是“釋懷”

男藤井樹因登山事故逝世已有兩年,作為他生前戀人的博子卻依然無法消解對他的思念,即便秋葉先生的追求是那樣熱烈而真誠,她也隻能木讷地回應,她還是會在得知男樹的一見鐘情其實動機“不純”之後感到失望痛苦,對一個僅僅是他記憶裡的國中女生心生嫉妒。也正是這個本應被男樹帶到天國的秘密,也成了博子自我釋解的契機

博子是不是和《藍白紅三部曲之藍》裡的Julie有些像呢?導演給了她們最清冷最孤獨的色調,她們都是在對過往的探究中,發現了愛人其實沒有那麼愛她們的某種證據,從而達成釋懷。好像人人皆是如此,隻需要一個你其實沒那麼愛我的借口作為轉折的契機,就能從愛的束縛中解脫重獲自由。但即便沒有這樣一個契機,人總歸要回歸現實好好生活,博子對秋葉的迎合躲閃,與女樹的通信,面對雪山的呐喊,看似仍然在回憶的束縛裡回旋,又何嘗不是自我勸解的過程。

女藤井樹亦是如此,初三時父親的猝然離世令她飽受心靈創傷。影片中的她在雪地裡滑行,看着雪地裡冰封的蜻蜓的屍體喃喃問道“爸爸死了,是嗎?”,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親人的離世,她陷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思考”。就這樣結束了,剩下的印象不過是沉重,暗淡,莫名其妙的淡淡的空虛。她身患重感冒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去醫院,因那裡是爸爸咽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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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樽風雪交加的那個晚上,女樹在打字機上打出“親愛的渡邊博子小姐,我的父親死于感冒不治…”,而這封信沒有打完她就病倒了,在經曆了緊急就醫的瀕死掙紮之後,翻開借書卡的背面,她終于收到了當初那個古怪少年遲到十年的隐晦告白,悲喜交加之間,關于那段死亡的回憶也似乎變得不再那麼灰暗和沉重

互為鏡像的博子和女樹,一個在對已故戀人過去的尋根究底中放下了執念,一個在對逝水年華的追憶中拂去了陰影

她們在“你好嗎,我很好”隔空問答中,各自釋懷了過往,把舊念遺留在雪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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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毛衣外露,生命回歸火熱,像院子裡那棵茁壯生長的樹一樣,昭示生命的重獲自由

《情書》的基調,也由此變得哀而不傷。

私以為《情書》所具備的靈氣和巧思,是岩井影像風格相似的後作《燕尾蝶》《莉莉周》們所不具備的,更是後人的仿作所難以超越的

距離上次看已有五年時間,這五年裡我換了三個地方,時間給了我重新理解它的餘地,重映也給了我獲得新體會的機遇

我将永遠愛這部電影,愛它的細膩,愛它探讨的生與死,愛這束縛與解脫,愛這浪漫和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