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在《天才夢》中感慨:“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莫名對應到李蓮花的身上,竟然隐隐絲絲的映照,這句子仿若來自同樣孤高絕傲的才女擊碎現實與虛幻,穿透時間與空間的悼文。
生命何其美妙,相夷太劍名震江湖,婆娑步踏雪無痕,揚州慢至純至和,十七歲開山立派,十八歲名揚天下,有天下第一美人伴側,有兄弟友朋追随,振臂一呼,天下義士無不呼号響應。李相夷那少年意氣最盛之時,便是立于江中湖舟劍指金鴛盟主笛飛聲,何等少年意氣,何等冷峻孤高,何等壯志滿懷。

這華美的紅袍,炫耀與雷雨之中,卻也灰燼于碧海之下。自此,江湖再無李相夷,那個少年終于死于自己的華服之下。穿着華美衣袍的李相夷死了,爬滿虱子的老狐狸李蓮花活了。
自高處墜落的英雄李相夷跌落神壇,在凡人李蓮花腳下生出了菩提蓮花。了無和尚當初那句:“相夷心中無菩提”果然一語成谶,所以李蓮花得以生。借着碧城之毒,借着衆叛親離,雖無意卻難拒的掀開了那襲華袍。窺見天機的李相夷隻能被埋葬,這世間再不是當初的世間。

寥寥餘生,不過是蓮花樓裡的蘿蔔,出診攤上的珍金,身後跟着的狐狸精。世人敬仰他,愛慕他,紀念他卻無人識得他,找尋他。連昔日愛人也隻是尋回少師劍,借着他昔日的榮光來彰顯衆人的深情。愛也罷,恨也罷,恩也罷,愁也罷,這餘剩下不多的日子,還是讓李蓮花自逍遙得自在吧。
可這些愛意恩仇卻并不放過他,那懵懂莽撞的少年方多病如舊日天光一般撞進了李蓮花的生命,鑿開了舊日的記憶。他纏他破案,闖蕩江湖,他退他糾纏,幾次三番。世間遺忘的李相夷卻活在了少年的光裡,而不自知的少年亦成了他的光。老狐狸一次次利用,一次次诓騙,一次次抛下。傻小子一次次原諒,一次次相信,一次次追尋。那華袍之下的東西,被少年又輕輕的蓋住了。他靜靜如沉水躺在你的面前,一如十年前澄澈炫耀。于是,凡人李蓮花終于成了神,花開兩朵,事實兩面。李相夷是李蓮花,李蓮花是李相夷。未盡的告别,還是得繼續。

送别昔日戀人,原宥背叛朋友,化解江湖恩怨,懲戒宗門叛徒,傳承武學方多病,折劍太師,自絕斷崖,他用李蓮花的凡軀,修補着快意少年李相夷的過往,給每一個人一個圓滿的結局與答案。卻,決然的拒絕給李相夷一個答案。他愛過的赤誠熱烈,有始有終。李相夷,無憾了。

如果說《少年歌行》是少年芳華的明豔與自在,那麼《蓮花樓》卻是對曾少年的修補與原宥。熱烈必然灼熱,而灼熱未免燒傷,可寒冬暖人心,已可夏熱燃人骨。不似初秋的風剛好,多一分則寒涼,少一分則溽熱。李蓮花便是這初秋的風,最是舒适妥帖的燙熨人心。可惜,秋風向來短暫,一轉身便是一地蕭飒凄寒。
可,李蓮花終是如風般自在了,正如他自己所說:”人和人的信念終有不同,有人棄劍如履,有人終身不負。”想來,李蓮花也是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