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電影《冰上時刻》涵蓋了兒童成長、熱血運動、家庭教育以及冬奧會等全民性話題,曾獲得FIRST青年電影展紀錄片實驗室最佳紀錄片提案,入圍IDF西湖國際紀錄片大會創投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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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創新大膽的主創們将目光投向了冰球這項新興運動,以及賽場上來去如風的冰球少年們。曆經三年多的打磨拍攝,鏡頭從冰場之上延伸到他們的生活之中,深入探讨少年成長背後,他們的父母和家庭所付出的不為人知的辛酸和努力,引發大衆對家庭教育和親子關系的深度共鳴。

《冰上時刻》的故事開始于2018年夏天,北京某俱樂部重組了一支少年冰球隊,球隊成員是一群2009年出生的孩子。9歲的于力凡、翟子男、曲瑞辰快樂地在冰場上追逐着冰球,這也成為了他們追逐夢想的開端。

凹凸鏡DOC專訪了《冰上時刻》的導演劉漢祥。1月7日,《冰上時刻》将在全國公映,推薦大家觀看。

Q

凹凸鏡 DOC

我看完這個片子以後,感覺這個項目運動是比較費父母,父母必須長期陪伴在孩子周邊,這個現象是不是也很特别?不像打籃球,冰球是不是很特殊?

A

劉漢祥

冰球跟其他的集體的競技運動有點不太一樣,因為冰球的裝備比較複雜。整套裝備,在孩子小的時候,尤其是像片子裡那麼大的孩子,他們是不能自己穿戴的,自己穿戴起來會非常費勁。他們稍微大一點後,也不是完全不能自己穿,但比如說綁鞋什麼的,需要父母幫他綁,因為他綁不緊的話,到冰上是不安全的,并且他們如果自己完全穿戴需要很長時間,就會耽誤訓練、耽誤比賽,所以特别費父母,基本上得搭上一個人全程陪着他。還不像足球、籃球,大家自己收拾上去踢就行了。确實是父母也使不上勁,因為很多父母對冰球完全不了解。

Q

凹凸鏡 DOC

片子裡有兩個家庭是到國外去訓練,更需要父母的陪伴了。

A

劉漢祥

對,他們那麼大的孩子才十一、二歲,如果出國的話,肯定需要搭上一個人去陪伴。

Q

凹凸鏡 DOC

和您相識最早就是看《夏日流動影院》和《馬蘭的歌聲》這兩部關于兒童的紀錄片,兒童題材對你來說是得心應手了。為什麼你對這個題材那麼癡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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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劉漢祥

我從09年開始拍《馬蘭的歌聲》,後來拍《夏日流動影院》,又拍了清華附小的孩子,以及拍的兩個劇情短片都是孩子,基本上沒有拍過别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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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過程當中一個地方很有意思,有一個視角的轉化。以前20歲出頭拍兒童題材的時候,我覺得很多個人的生命體驗會把它帶入到片子裡面。但是到後來拍《冰上時刻》的時候,我最大的一個轉變是自己要做爸爸了,做爸爸之後,我的視角自然而然地又轉換到作為一個父親的角度去看孩子。我可能想說如何陪伴孩子、如何去教育孩子,視角的轉換其實帶給我一些新的思考。

兒童題材對我來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情懷,一部接一部的有一些運氣的成分,還有一些偶然性在裡面。但是我個人來說還是比較喜歡兒童的東西,因為我覺得孩子的世界跟成人的世界還是不太一樣,比較吸引我。

Q

凹凸鏡 DOC

剛才提到您是2017年做了爸爸,那年咱們一起做評委,您沒來西甯嘛。除了你的身份轉化,既是導演也是父親,是不是也是希望通過這個片子探索教育的本質或者什麼是教育?

A

劉漢祥

确實,我的女兒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我就碰到了《冰上時刻》裡的曲瑞辰和他媽媽。當時是他媽媽找的我,媽媽問我能不能拍一個這樣的題材,看到他媽媽那麼辛苦,帶着孩子打冰球。女兒要出生了我本來就很困惑,我覺得自己好像不能給她帶來任何的啟發和教育,我覺得對這個世界好像完全不了解。

所以看到他媽媽和孩子又後來去冰場,看到那麼多的父母和孩子在打冰球,我突然覺得能不能從他們身上學習一些東西,先預習一下如何做爸爸。這确實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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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片子是正好我們做評審的時候,那段時間其實曲瑞辰媽媽找到我,後來你們去了西甯,7月底的時候,我女兒出生了。我女兒相當于一直陪着這個片子到現在,我帶着那種困惑,想尋找一種陪伴孩子和教育孩子的一種答案。

也不光是教育,有很多是我作為父親之後,我個人的生命體驗和感悟。

Q

凹凸鏡 DOC

确實不隻是體育,如果把它說成體育運動片就太小了,您不隻是想拍體育運動,更重要還在探索強調父母和孩子之間的關系、教育方式。你看《冰上時刻》會有一些自己的方法論或者什麼的嗎?

A

劉漢祥

我是帶着困惑拍這個片子,接觸到了很多家庭,接觸到了像北京這樣的城市裡面的這種孩子和他們的父母,我感覺好像能找到一個答案。但說實在話,我拍了這幾年,包括到現在,其實沒有找到一個明确的答案,我一直在想教育有沒有一個正确答案,或者說我們的人生有沒有一個正确的路?

《冰上時刻》也有關于選擇的,關于父母和孩子共同成長的這種點在裡面,我一直想找到,但是我覺得我到現在一直都沒有找到,真的沒有找到,我還是有點困惑,但是你說有收獲嗎?确實有。這種收獲其實是什麼?是一種釋然。

...

我現在好像很釋然,我在跟女兒相處的時候,我經常想到片子裡面那些父母和他孩子相處的那些場景,我在這裡面我看到了自己和女兒相處的一種影子,無論是反思也罷,借鑒也罷,我就沒有那麼焦慮了,沒有17年剛開始那麼焦慮了。

Q

凹凸鏡 DOC

您拍了三個家庭,他們的教育各不相同,比如說與力凡的父親是比較強勢的,對孩子們特别嚴格,但曲瑞辰他父親就不希望孩子那麼拼,說冰球當個愛好挺好的,當成事業太累了。這三個家庭的教育你選擇的側重點不一樣,當時選人物的時候,是覺得他們三個有特别不一樣的氣質嗎?

A

劉漢祥

如果我是做一個帶有強烈的橫向對比的題材,無論是運動還是教育,我可能就不會這樣選,我可能會選擇不一樣的地方、不一樣的家庭,差異會更大。因為它是同一個隊的三個前鋒的故事,我覺得他們之間是有關系的,不帶有很強的刻意性,因為不想很刻意地對比幾個家庭,對比他們家庭誰比誰的家庭好,誰的教育方法比誰的教育方法好。如果一開始那麼想的話,我肯定不會這樣選擇人物。

這三個人物其實也是非常自然而然地成為主角的。最早的時候,其實我拍了五、六個孩子和家庭,拍着拍着慢慢地就集中到他們三個孩子身上,一個是他們的親子相處的方式不一樣,再一個孩子的性格不太一樣,當然其實有點失敗。

Q

凹凸鏡 DOC

主要失敗在哪裡?

A

劉漢祥

因為三個孩子都是前鋒,他們的體型和長相有點接近。如果我是故事片導演,如果選角的話絕對不會這樣選,但是它是紀錄片,并且他們的故事都是自然而然地生長出來的,不是我要求出來的。

我拍了半年都不知道故事應該往哪裡走,因為天天看他們比來比去的也沒什麼意思,我不知道重點放在哪裡。但是半年之後,很多孩子做出選擇,做出新的動作的時候,我才知道這個片子它大概是往哪個方向走,然後再慢慢去提煉,我想呈現那種東西。

Q

凹凸鏡 DOC

但三個家庭還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應該在北京都屬于中産階級,在北京都有一套房子,或者很多房子。這裡面有在北京市私立彙佳學校讀書的孩子,這所學校很厲害,排在北京國際學校的前十左右,學費也很高。所以其實還有一點中産焦慮在裡面,你會不會想講這樣的東西?

A

劉漢祥

首先說中産概念,我不太好下定義他們到底是不是中産階層。因為看片子,你發現這三個孩子家境上來說确實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差異。當然有的家庭做一些事情可能更容易一些,有的家庭它的難度其實不一定是在經濟條件上,它更多的難度是在家庭的教育理念和家庭對親情的認知上,也就是說,家庭觀念上。

比如說在選擇夢想還是選擇親情的時候,有的人選擇了夢想,必然就舍棄親情。有的人可能選擇親情,夢想可能就難以實現,我把重點放在那個地方。

當然焦慮是一直都有的。尤其是曲瑞辰的媽媽。我第一個認識的是她,因為她才結識了其他的孩子。她一直很焦慮的,一直跟我說曲瑞辰特别好動,對學習不是那麼投入、專注,他的性格決定的。

...

95号曲瑞晨和父母

但是她覺得像這樣的性格,在中國的這樣的教育裡面,在唯成績論的環境裡,他其實是不占優勢的。體育運動能讓他在集體裡面得到别人的認同,也能帶給他一些自信。冰球确實給了曲瑞辰更大的自信,因為他在一個集體裡面,他學習沒有那麼突出,大家覺得他冰球打得好,他自己也特别開心,确實也有體育這方面的天分。

焦慮,我能看到每個人都有,包括我們在拍攝的時候。其實他媽媽經常跟我聊關于北京這邊内卷的問題,她一直說在打球的時候,經常聽到一些父母在一塊讨論這個班那個班的。她也很痛苦,她其實非常痛苦,她雖然不認同這種觀念,這種唯成績論内在的東西,在這個環境裡面帶給她非常大的壓力。

所以她就認準了讓孩子走體育這一條路,但是并沒有一定要讓他成為運動員。因為她也清楚,在片子裡面她也說了還是要根據孩子的選擇去做選擇,我們要尊重他的選擇。她說我們的孩子到底是為誰打球,他是為自己打球,他不是為了國家民族大義,他就為他自己打球。

她在裡面說了一句話,我覺得還挺有意思,她說你看我們也不知道人生的正确答案到底是什麼?我們窮極一生可能也在尋找。

Q

凹凸鏡 DOC

導演這是不是借着主人公的話把你自己心裡話說出來了?

A

劉漢祥

對,我其實是特别認同的,但我們認同歸認同,從理性上來說,我們知道不應該這樣。在這樣的一個内卷的環境裡面,現在這半年在講雙減、在減負。但是在之前不是這樣的,剛開始我拍曲瑞辰他們的時候其實不是這樣的,内卷是非常嚴重,也是那兩年内卷是特别流行的這個詞。大家經常說是一樣,前面的人站起來,後面的人難道不站起來嗎?我不站起來該怎麼看,對不對?那個是非常嚴重的。

在這個片子裡面,曲瑞辰的爸爸說了一句,那是拼爹麼?就很有趣,在前幾年他就是這種情況,但是在處理上來說,不太核心,我不太想強調關于教育焦慮、内卷的問題。因為它畢竟還是一個圍繞着體育的片子,畢竟我想讓它更幹淨一些。

我們一直在提内卷就是焦慮,但問題是隻展示内卷、展示焦慮是沒有意義的,我希望能讓更多的家長和孩子們看到,我們在這樣的一個時代背景下面,我們家長和孩子,尤其是家長,是不是需要反思一下自己?

如果所有的家長都去反思自己,大家都不要使勁再卷,我覺得對孩子成長也會有很大的幫助。這是我這兩年特别深刻的一個思考。

我們總是要給大家一些正向的東西,讓大家去釋然。我的片子基本上都是屬于最後偏向溫情的,我經常說我對深刻這個事情沒有那麼大的執念,大家能感覺到就可以了,因為有些問題我們張嘴說出來,尤其是面向大衆的片子,它可能會制造很大的壓力和焦慮。

Q

凹凸鏡 DOC

其實我看的最大的笑點是翟子男在加拿大學習,還是逃脫不了奧數和數學,他媽說擔心孩子變了。我笑死了,我說天哪焦慮感直接到加拿大了。确實你不焦慮、你快樂足球、快樂教育,但可能别人都是那種應試教育,一個家長也改變不了教育的現狀,這也是一個悖論吧,你覺得呢?

A

劉漢祥

對,因為加拿大的華人比較多,所以他們不在國内卷,又去加拿大卷,我聽别人說過。加拿大那邊的華人很多,出國之後選擇另外一種教育方式、進入另外一個教育系統,其實到那個地方,因為華人有很多,大家好像又開始延續了我們在國内這種習慣。但這個東西你說是對是錯呢。

我以前的時候,比如沒有孩子的時候,我可能說這個是不對的。但是我有了孩子之後突然發現,孩子現在的成長會關系他一生,我當然可以非常任性地說,我這個也不想幹,那個也不想幹,我讓我的孩子自由成長,但問題是他的未來誰負責,你知道自由的代價是什麼?

有一次于力凡的爸爸他跟我在私底下閑聊的時候,片子裡面沒有,他說你知道嗎?你現在還小,于力凡小的時候,在6歲之前帶着他到處逛美術館,我們帶着他到處玩,我們就想讓孩子快快樂樂成長,不要去管别人管周圍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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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号于力凡和爸爸

但是到了6歲之後,他上學了。他爸爸是大學畢業生,是非常有文化、有思考的一個人。你看他好像很嚴厲,其實他考慮得非常清楚,他看事情也特别透,但是他說我也沒有辦法。真正到6歲以後,别人的孩子都在忙起來的時候,難道讓你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他會有輸在起跑線上的焦慮。雖然有的時候不一定能說出來,但心裡面都很難受。

舉個例子,最近我女兒因為最近雙減,學校也不布置東西了。她在上幼兒園剛4歲,他們班裡面很多小孩都識字了,我女兒就不識幾個字,加起來才20多個字。他們有時候組織一些活動,很多孩子會照着念,我女兒什麼也不認識,我們就得教她。讓她背下來,我就突然覺得慢慢地感覺到了于力凡爸爸和媽媽的壓力。現在學校已經雙減了,已經不給大家安排這些東西了,所有的課外的班都不讓上了,隻上興趣班。我剛剛感覺到那種壓力,你知道嗎?

我為什麼說我提前三年預習了如何做爸爸。現在經常跟我女兒聊天的時候,有時候我女兒問了一句話,我跟她講大道理,和她講這個、講那個,但是其實跟她講不清楚的。

我腦子突然一閃,突然覺得自己怎麼跟我片子裡的那些父母一樣一直在講大道理,我怎麼變成了曲瑞辰的媽媽、突然變成了于力凡的爸爸,我突然變成了我片子裡的主人公。以前我覺得不應該這樣,我特别後怕,我怎麼變成一個這樣的人?我為什麼要跟她講那種大道理?我為什麼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讓她快樂的自由的、健康的成長,我真的特别恐慌。

Q

凹凸鏡 DOC

明白,所以特别有意思在這兒,所以你拍片過程實際上也是在成長的過程。

A

劉漢祥

确實是因為時間挺長的。17年調研,18年開始拍攝到現在,過去了好幾年,今年我女兒4歲了,上幼兒園中班了,我眼看着她經常回來給我講一些我從來沒聽過的東西,我就知道她是從在另外集體裡面學會的東西。

我有時候挺害怕的,她這個概念或者她的理解不知道誰教她的。我就感覺是有問題,是不對的,但是我又不知道如何去跟她講什麼是對的,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的偏見,我自己也不一定對,這個是非常可怕的。

有了孩子之後,經常大家在一塊吃飯,有孩子聊孩子,沒孩子插不上嘴,所以我說人人就分成了兩種,就是有孩子和沒孩子的。

Q

凹凸鏡 DOC

說回你的片子啊,剛才說的你片子是17年調研,18年拍攝,其實最早也是從創投會來的,我知道有入了兩個創投會,一個是FIRST紀錄片實驗室和西湖國際紀錄片大會。能講一些這個片子走創投的一些經曆嗎?

A

劉漢祥

我們這個片子确實從開始創投到現在也是整個全流程走了個遍。我以前從來沒有參加過創投,參加的第一次創投就是FIRST,拿了紀錄片實驗室的一個扶持,後來朋友又幫着投了IDF,其實我也沒有抱希望了,但是那邊入圍了。

然後就沒有了,因為我們後來一直忙着拍攝,沒有太考慮創投這回事。再一個,從我個人來說,我是一點經驗都沒有,我一點都不懂,完全不懂應該怎麼去創投,但是後面相對來說還比較幸運或者比較順利。

後來可能通過FIRST那邊,通過我們的出資方。

Q

凹凸鏡 DOC

他是在哪?在西湖找到你的嗎?還是在哪?

A

劉漢祥

去西湖之前他們那邊就聯系我了,他們是在FIRST看到的,然後看到之後就開始聯系,又一直在談怎麼去把它做完,大概是19年下半年了。

Q

凹凸鏡 DOC

所以你創投也是懵懵懂懂,但是你覺得創投會對你的創作有沒有一些幫助?

A

劉漢祥

還是一句套話,創投會拓展了我的視野。因為我沒有參加過創投會,其實我不知道我們其他的同行或者紀錄片導演,或者是很多年輕的導演,我們同齡的導演在幹嘛,我真的不知道。

本來我是相對來說接觸人很少的性格,不太會接觸人。我在創投會上看到,原來别人都在幹這個、幹那個,看到了很多不同的題材,也看到了很多不同的想法,看到了很多不同的導演他們在做的事情,這個确實是很大的幫助。

但從創作來說又沒有關系了,我從别人身上學到的東西對我的創作好像沒有直接的關系,我的創作延續着最早的《馬蘭的歌聲》,像這種兒童題材的東西,一直有它自己那種東西,很多人說我看了你的片子就覺得你是那種東西,但是其實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什麼風格的。

Q

凹凸鏡 DOC

那是受什麼影響呢?

A

劉漢祥

創作上來說,我20歲之前的時候,那時候看的電影也不多,但是那時候就看《霧中風景》、阿巴斯的《何處是我朋友的家》,包括《蜂蜜》這樣的電影。這三部電影是一直在列為我最喜歡的電影前三,這是我最喜歡的兒童題材裡面是前三的。

因為當時看《霧中風景》的時候,我看了不下20遍。我一直想說我能不能拍一個那種電影,真的特别打動我,不是叙事,是它内部的、生命情感的東西、那種詩性的東西是最打動我的,可能跟我的性格、跟我的成長背景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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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剛才說的都是劇情片,其實跟紀錄片沒有什麼關系。我20來歲的時候,那時候因為認識一個紀錄片老師、也是個詩人,他當時給了我很多紀錄片的資料,包括紀錄片光盤。看了很多曆史上的紀錄片,對紀錄片史大概研究了一下,看了很多東西,我才慢慢對紀錄片産生了興趣,但是我的興趣不隻是在于紀錄片身上,還在于影像詩性的部分。

我做的很多紀錄片其實都從完全的那種純觀察式來說,好像也不是純觀察式的,有我個人的東西在裡面,但我又說不上來是什麼東西。

Q

凹凸鏡 DOC

《冰上時刻》有沒有實現一些個人的東西?

A

劉漢祥

我覺得《冰上時刻》是最沒有我個人東西的片子,可能裡面隻有3成。我覺得最有我個人特點的東西是《馬蘭的歌聲》《夏日流動影院》。但是在《冰上時刻》裡面,我個人的東西就實現了三成,因為它的叙事性增強之後,從氣質上和空間上來說,留給我的東西不多,我們要面向大衆、給大衆看,留給我的東西不多。

再一個反過來說,其實也是因為視角的轉化,因為之前都是兒童視角多一些,後面父母的視角加進來,孩子的視角相對來說減少了一些。有可能是我個人身份的一個轉化。所以我覺得從另一個程度上來說,我想要的那種東西其實得攝入在我熟悉的環境裡面,比如說《馬蘭的歌聲》和《夏日流動影院》都是鄉村,和鄉村有關系,會有我的一些體驗和感受在裡面。

但是《冰上時刻》是在北京這樣的大城市裡面,我算一個城市的新居民,作為一個新居民,我把握不了,我對城市生活,包括城市裡這些節奏,包括大家的日常的東西,别人習以為常的東西,對我來說,我都挺好奇的,并且是我完全不熟悉的,我感覺我很難把握。

當時跟剪輯師讨論的時候他問我,你有沒有覺得有幾個鏡頭不放到這個片子裡面就活不了?我說就兩個,一個是孩子爬樹鏡頭,還有一個是于力凡在車上掉了牙,就這兩個場景。

因為我對掉牙這個事情是特别看重的,我覺得充滿了詩意,因為隻有在這個年齡才會面對這樣的問題,掉了顆牙,他爸爸說你把他放到腳底下,我覺得特别溫暖。包括爬樹,都給我加進去了。你知道為什麼?因為有些東西加進去,它可能會影響節奏,影響觀看什麼的,所以他最後還是給我加進去了,我覺得這個還挺感謝他。

我為什麼說隻有三成我個人的感受,其實我後來想想,在這樣的一個我陌生的空間和題材裡面,其實我個人的感受不重要了,我開始把自己往後退了。因為我覺得它提出來的議題,包括教育上的思考、成長,這些議題在家長和孩子看這個片子的時候,能感覺到和自己類似的情境,是很多家庭的一個投射,這個就夠了。這種社會責任感的東西大過了我個人表達的那點東西,我個人的那種東西,我就覺得可能沒那麼重要了。

Q

凹凸鏡 DOC

所以我覺得整個片子真的把它定義成一個體育運動紀錄片,或者為了慶冬奧之類,我覺得有點小了。

A

劉漢祥

因為很多人說你這是東奧獻禮片,其實你看完就知道了,其實他沒任何獻禮的東西。15年我們東奧申報成功之後,我們冰場大量修建,我們3億人上冰,這些孩子就在這個大背景下上冰了。

我想用一個數據來說,我們看3億人上冰,我們實現這個目标,或者我們在實現這個目标的過程當中,那麼多孩子和家庭,最後我就拍了三個人,3億我就拍了三個人,但是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活生生的,背後都有很複雜的家庭,都有一家三代人,我想讓大家看到這個數字背後的孩子的選擇和家人的選擇。

其實你看這個片子有那麼複雜的困境,雖然我們好像是圍繞着冰球在說,但是因為我是把這個冰場看作了一個比喻,孩子在冰上比賽,父母在場外做拉拉隊也罷、做教練也罷,中國式的親子關系或家庭,在冰上展示了出來,它這個空間給了我很多想象。

所以我想冰上時刻挺好的,冰上是空間,但是孩子和家長其實大家活在不同的期待裡面,活在不同的時間裡面。

Q

凹凸鏡 DOC

那你覺得叫《冰上時刻》會有什麼不一樣嗎?

A

劉漢祥

《冰上時刻》這個名字我的理解是它是一種成長時刻,也是選擇的時刻,也是我們很多人在面臨選擇的時候,尤其父母孩子面臨選擇的時候,我經常說的一個詞叫什麼?叫如履薄冰的時刻。這是中國式的語言,這個時刻是一種生命情感的東西。我想呈現大家在這個年齡,父母和孩子經曆的成長陣痛,就像掉牙一樣,而隻有成長才會經曆這個,這是表象的東西。

但是我們父母成人世界,我們陪着孩子在成長的過程當中,我們還會經曆同樣的陣痛,這種陣痛來自于什麼?

我們惶恐,我們的不知所措,我們的不知道如何去選擇。我們老說夢想,因為孩子的夢想是那麼的純粹,但是我并不是宣揚孩子的夢想多了不起,不是這個意思,孩子的夢想相對來說比較純粹,但是反過來說它相對來說比較簡單,他不太計較,他不太知道追求夢想要付出的代價,但這個代價誰來承受?

這個代價最後是父母承受了很大一部分。之前我跟我爸媽說我要去做導演,我要拍電影,我沒有聽過他們說,你選擇你就去。但是我不知道我爸媽在私底下他們的對話是什麼?我不在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們很焦慮,他們也因為你學什麼電影,幹個實實在在的事不行,像我們的那一代父母,他們更看重的是你能好找一個好好的工作,未來能好好生活。

但是我在這群家長身上我看到了說一個孩子那麼簡單的一句話,最後帶來了給家庭的這種震動,三代人的震動。雖然沒有那麼強烈的沖突,但是它是有震動三代人的價值觀。在選擇這件事情上,大家的理解。點到為止,因為我不太想展開說那些東西,因為一展開說我這個片子就成了一個他不是在講圍繞人物在講事了,點到了大家能看到就可以了,沒有太展開那些東西。

Q

凹凸鏡 DOC

我想問一點,這些孩子很有意思,他們09一代他們時間節點很有意思,08年我們知道北京奧運會實際上是要向國外展示我們中國的強大,但感覺冬奧又來了,從夏季奧運會到冬季奧運會,你覺得這個國家有沒有一些變化?

A

劉漢祥

其實是很有意思,它這個點在于中國的體育,我們國家對體育的重視,比如說我們現在大概知道是從08年奧運會前後,我們整個國家都在重視,我們提出來說全民運動,都是非常重視體育。

那時候還沒有冬奧會,到後面冬奧會的時候我們又提出上冰。體育這個事,在08年前後慢慢的被整個國家重視起來了,全民參與,它有别于我們中國之前的體育。在舉國體制下面說其實它是對體育有推動作用,但是反過來說有些限制,比如說民間的力量或者普通人參與的相對來說比較少,但08年之後,其實你看08年前後到現在,其實他就越來越号召說我們普通人都得參與,不一定說要成為一個職業運動員,但是我們得參與來提高整個國民的素質。

我覺得也是一個時代的意識、觀念的變化。像我們這個片子裡面其實他也是有提到這群孩子我們到底是為誰打球,我們為什麼要去出國?比如像這些孩子,未來他們在加拿大打好了之後,他們回來之後也是可以為國家效力的,像在《奪冠》裡面的,和以前的時代的價值觀是不一樣,更加自信和從容了。

再一個是他們更自由,他們好像不是為國家打球,不是為父母打球,不是為家庭打球,不是為了改變命運。打球我就是為了一個喜歡,也不是非得成為職業運動員。因為冰球比棒球可能感覺還要小衆,冰球确實是因為15年申奧成功之後帶來了很大的改觀,其實之前的時候冰場是很少的,後來政策引導下面冰場修建,有地方玩冰了,被這個東西被運動吸引了,它就吸引越來越多的孩子就去了。

之前很多人說冰球是很貴的一個運動,在像北京的環境裡面、冬奧的大背景下面,因為他們多了,教練也多了,課也多了之後孩子也多了,它的消費來說沒有那麼高,不是像大家理解說這是一個很有錢的人才能玩得起的人運動。

其實你看我們片子裡面這三個家庭都是北京很普通的家庭。

Q

凹凸鏡 DOC

他們為什麼選冰球?他們為什麼不選别的?

A

劉漢祥

之當然也有很多孩子,尤其在6歲左右的時候,很多孩子都會學很多東西,包括圍棋、畫畫、鋼琴、美術各種東西他們都學過,後來是因為說孩子在這個事情上的投入和時間越來越多之後,他自然就向這方面傾斜了,向冰球傾斜了,所以别的隻能就放棄了。

最初我接觸這個題材,我就跟很多家長聊說為什麼打,冰球他們給我的最大的回饋基本上就是冰球對孩子成長的幫助。

它在孩子成長過程當中對孩子人格的塑造有一些很正向、很積極的幫助,他們都是在教育上考慮的,不是在體育上考慮。所以我當時就覺得冰球算是他們這些家長對孩子教育的一個方法,一個選擇。

Q

凹凸鏡 DOC

對于教育來說,片子也不希望給出一個标準答案,跟你說的教育也是一個不确定性的複雜性,是這樣嗎?你希望這個片子會給大家一個标準答案嗎?

A

劉漢祥

其實從三個家庭的教育方式和親子關系上來看,你會發現各不相同,看片子核心的東西,你會發現它核心隻有一對父子關系和一對母子關系,一會是父子這種關系的一種體現,一會是母子的,母子和父子關系其實是不太一樣的。

像于立凡和他爸爸這種父子關系,我覺得它裡面有一些沖突,其實本質上來說是父子的沖突。比如說我跟我父親大概是這個樣子,在成長過程當中,他也是對我要求很嚴,但我對他也充滿不滿,他們也有那種叛逆的東西,尤其中國式的這種父親,我們看到他們很嚴厲的一面,但是我們又看到他含辛茹苦的一面。所以當你知道于立凡的爸爸為什麼想讓他在這身上努力,你就能體會到父親的這種艱辛。

不過最後比較打動我的一點是什麼?他說你看一個男孩到一個男人成長過程當中,你要承擔的東西太多,我覺得一個男孩真正的成長是翻越父親的這座山,我也是很晚才明白這個道理。其實我突然有一天好像我感覺父親在我眼中已經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之後,我就突然感覺到特别心酸,翻越父親的這座山,這是一個男孩成長的必經之路。

母子關系裡面,中國全職媽媽太多了,因為我們的女性在孩子成長過程當中起到了主要的陪伴的作用,所以她們自我價值就會丢失了,她們開始迷失自我了。但是我在跟片中媽媽這幾年接觸的過程當中,我越來越能感覺到她的釋懷。

比如疫情之後,孩子出不了國了之後,至少現在不用做選擇了,高中以後再說。後來再碰到她就跟我說,她說我沒有以前那麼焦慮了,我現在變得很釋然,她開始說我現在要考慮做自己的一些事情,包括我們片尾的時候,她跟他姥姥說的那個話也是非常真實的:“我為他已經搭上10年了,我陪了他10年,但是我還有我的生活,我還有我的工作,我還有我的丈夫,我還有我的爸爸媽媽要照顧,他們都老了”。我就突然感覺到一個女性,一個全職的媽媽,她陪孩子這十幾年,她慢慢開始去尋找自我價值。不是說她之前沒有這個意識,而是說你在這個事情上隻能這樣子,要麼選擇陪孩子,要麼選擇工作去做自己的事情,總得舍掉一個。就像子男的媽媽,之前是律師,多好的工作,生活都挺好的,之後帶着孩子去了加拿大,全職陪着他打球上學。

Q

凹凸鏡 DOC

最後一個問題看一下,如果讓你去推薦大家去影院看你會怎麼說?

A

劉漢祥

這個好複雜,因為我是全知的,其實我對他每個家庭都是全知的,他們最近在宣傳的時候經常找點什麼的,我覺得很多人找點都比我準确。

我覺得很多點都對,對我個人來說,我更看重的是說生命情感和成長這一塊的東西,我希望大家能在這個片子裡面,有孩子的看到想到如何去跟孩子相處,陪伴他成長。沒有孩子的,我希望大家能感受到我們的父母曾經是如何為我們做出選擇的。

有的人也看了這個片子之後,被裡面的那種母子或父子的東西打動,是因為有的人想到了自己的媽媽,有的人想到了自己的爸爸,我也是這樣。我個人更多的是關注生命情感的東西,反過來說對議題也沒有那麼大的興趣,在這個時代裡面這個題材帶着它的議題,但是我對議題沒有那麼大的興趣,我更大的興趣可能還是在幾代人的生命情感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