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于 西部影談 第351期 作者:裴亞莉

盡管最近以來有不少電影備受關注,但上映一個月以來,《三大隊》仍然是排片最多的影片之一。一個月以來,我幾乎每天都最少會想一次:“《三大隊》為什麼吸引我”這個問題。為了回答這個問題,做了一些功課,還寫了一點筆記。心得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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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好演員,就應該将才華綻放在好電影裡電影《三大隊》到西安路演,一聽說有可能見到張譯,就很花癡了。盡管網絡上挺張譯的演技的人很多,不怎麼喜歡張譯的人也有一些,但是一想到他在《親愛的》裡面所演繹和闡釋的失去孩子并且一直在尋找孩子的年輕的父親的形象,一想到《我和我的祖國》裡面他在公交車上遇到任素汐,戴着口罩,僅僅憑借一雙眼睛,就毫無障礙地傳遞出來的那一份飽含熾熱情感的克制,我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對他的批評……盡管有的時候,在有的片子裡,我會想:他要是演得不那麼賣力,就好了。2023年12月15日,看完《三大隊》路演,拿着好不容易得來的現場提問的話筒,居然一個問題都沒有提,而是忍不住說了對僅僅看了一遍的電影《三大隊》的贊美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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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三大隊》的演員團隊,太強大了。除了張譯、楊晨、王骁、曹炳琨、魏晨以及張子賢這幾位在全國觀衆中熱度很高的演員,西安籍的演員楊新鳴和王雙寶兩位老師,在這一部電影中,也可以說是戲雖少,但很閃亮!所以,好演員,就應該将自己的才華綻放在好電影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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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受害人嶽洋的爸爸遞給了他一包茶葉蛋。站在完全變化了的高樓聳立的城市空間的天橋上,這個曾經信心滿滿地嘴裡說着5天破案心裡想着3天破案的知名刑偵警察,隻留下了小小的身影,被廣大的天地所俯視。如何演繹這種無依感?我們看到的下一個特寫鏡頭,是張譯大口塞進嘴裡的茶葉蛋,以及被他下意識丢進塑料袋裡面的破碎的蛋殼。此時時刻,如果說他獲得了什麼依托,那依托可能就是這些能夠被他握在手裡的茶葉蛋。這些茶葉蛋當得起特寫鏡頭的凝視,因為它們無疑是推動程兵萬裡追兇的最大動力之一。總之我覺得《三大隊》的演員團隊以及表演狀态,有一種群星都在很自然很正常地發出迷人的璀璨之光的感覺,沒有發生那種好演員被一個劇組“搞糟”“搞别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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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三大隊》的叙事,看起來很樸實,和後現代主義給人留下的華而不實的印象似乎有很大的距離,怎麼能牽扯在一起呢?其實問題挺簡單的。那就是:王大勇王二勇是犯罪嫌疑人,但電影開始不久,王大勇就被群衆抓到(而不是被警察或者三大隊的成員抓到),這種故事發生的方式,本身就具備一種突出的偶然性。恰好在王大勇受審訊的過程中,師傅張青良去世了,這麼湊巧,也是一個偶然。三大隊成員本來隻是想在王大勇身上發洩他們的怒氣,卻失手将人打死,以至于他們通通因為“執法犯法”,锒铛入獄。這雖然不可以說是偶然,但最少,讓觀衆很吃驚,“逸”出了很多自認為很聰明的觀衆編劇家的設想,而這種逸出,就開始體現出叙事的魅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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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西,本以為阿哲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是王二勇的落網,沒想到,阿哲所跟蹤的,雖然也是一個以修空調為職業掩護的罪犯,但那并非是王二勇(呼應程兵和阿哲在監獄中的友情)……總之,一次次的撲空和失敗,卻并非真正的撲空和失敗,因為他們雖然沒有抓到王二勇,但幹的全部都是一些好警察應該幹的事情。

眩暈感來自于情節發展的不可預測,來自于這些旁逸斜出的情節對于抓捕王二勇這個既定任務的強有力的“突破”;而魅力則來自于:所有這些旁逸斜出,都是那麼一本正經地進行的。也就是說,比起那些将後現代主義的叙事技巧當作技巧來炫耀的作者和導演,《三大隊》的叙事,似乎擁有着一種因叙事而來的世界觀:盡管我們都有自己的目的,都相信因果,但偶然,以及因果不相匹配,這才是生活常有的面貌本身。這種世界觀,說實在的,是挺吸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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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傑《三大隊》影評胡傑是一位出色的主攻公安題材的作家,他寫過多個精彩的警察故事,也寫過反映1949年以前西北地區共産黨領導的地下信息戰的《西北秘密戰》,好看極了。所以他的這一篇影評的出發點,是着眼于程兵和和他的同事們在電影中的行為,是不是合乎一個真正的警察的行為。這些批評有很強的說服力,提醒觀衆去注意生活中的警察故事和電影中的警察故事,可能是有很大的差别的。不過基于原型人物确實曾經因執法失誤導緻嫌疑人身故而入獄并且在出獄後孤身追兇并且成功,電影《三大隊》所依據的故事藍本,是觀衆樂于接受電影故事本身的最具有說服力的事實。并不是像電影當中所呈現的那樣,程兵在相當多的追兇過程中,有四個好兄弟在跟他并肩作戰,真實的程兵的真實的追兇過程,其細節,根據作者深藍的描述,實際上是不為人所知的。但他成功了。這太令人吃驚。人世間太難有這樣的人。毅力夠強,本事夠大,運氣也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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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電影将原型人物的孤單英雄的故事,改編成了一個英雄“群像”的故事,這也是這一部電影心裡有觀衆的表現。和程兵一起,三大隊的成員,除了師傅張青良,都因過失執法被關了幾年,盡管他們因為比程兵早出獄,都找着了一份謀生的職業,但是當程兵決定繼續追兇的時候,他們經過短暫的猶疑,也都跟上了程兵的步伐......從劇情的中間偏後一點的位置開始,戰友們因為各種原因離開了追兇隊伍。

然而這一部影片可貴的地方在于,不像我們常常看到的那些電影故事,在講述“半途而廢”者的故事的時候,會多少表現出對loser們的價值判斷,認為他們因為不成功從而有道德上的欠缺:電影《三大隊》讓程兵和他的戰友們,在那些更早選擇放棄的人選擇放棄的時刻,都表現出發自内心的“理解”,對這些放棄一個既定目标同時選擇了另一個(也可以說是既定)目标的人們,表達了真誠的祝福。

其實這些“半途而廢”者們,有可能就是我們所有人。但我們并不因為這些代表着我們的人們的“放棄”而感到害羞,因為我們笃定地認為:追兇固然重要,但不要傷透老婆的心,也很重要;追兇固然重要,但在意兒子的成長,希望他前景更好,這也很重要;遇到心儀的女孩,希望和她一起享受青春和愛情的美好,這也重要;身體出現狀況,要去就醫,這當然更重要,不然呢?難道還有什麼東西比保存自己的身體,更重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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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片中,三大隊的在世成員們聚齊後第一站到長沙,馬振坤作為燒烤攤的老闆,在看到有無良男顧客調戲女顧客的時候,馬振坤先是好言相勸,未果,在男顧客大打出手的時候,毫不遲疑地和意外趕到的蔡彬兩人聯手還擊,最後赢得衆食客的鼓掌贊美。“老闆好帥!”這一句台詞,安慰了多少在**地打人事件以及相類似的事件中受到心靈傷害的觀衆的心。其他好比抓獲人販子、網吧偶然協助抓獲在逃犯,所有這些貌似與追兇無關的事件,正是與觀衆對安全和正義的最基本的期待相關。

所以還是要說:《三大隊》是一部心中有觀衆的影片。如果一部影片和觀衆之間的關系是一場戀愛關系,那麼,“心裡有你”,這應該是“戀人絮語”中最高級别的“在意”了,從這個角度上講,《三大隊》的創作立場,是挺感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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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網絡上可以搜索到的很多個采訪視頻,還仔細閱讀了張譯出版于2013年的自傳性文學作品《不靠譜的演員都愛說如果》。讀完了這一本書,再次印證了我經常給學生念的“經”:“沒有人能夠随随便便地成功。”刻苦、用功、執着,這是基本的,他同時還是一個常常在思考并且總是随時在寫一點什麼的在意自己的禀賦的人。他寫有一次站在海邊:風把衣角拉向身後,我回頭整理,看見海岸上的一個老人正從容地拾着什麼,腳邊一條小白狗圍着主人轉來轉去,時而又自己刨出點吃食。這是用海鮮喂大的狗,我心想。海浪一層層疊到沙灘上,形成一道道的白線,小白狗穿梭其間,像是一根要把海水和海岸縫在一起的線。把小白狗跑來跑去比作是一根要把海水和海岸縫在一起的線,看到這樣的段落和句子,不知道别人怎麼看,我是真服氣作者的想象力和語言表現力。而這樣的句子和段落,在他的這一本書裡,還有很多。很重要的還有,其中的幽默、反諷、自嘲、批評以及對于孤獨感的自覺咀嚼,多種态度都形成了一個十分豐富的屬于藝術家的内心世界。想到在北京,在其他藝術家群體聚集的城市,生活着無數個像張譯這樣的一心想要在藝術事業上有所成就人們,盡管他們在起步的時候備嘗艱辛,但因為他們一直在努力,一直沒有“喪失普通勞動者的感情”(像路遙所說過的那樣),所以中國電影一直是有希望的,中國的文學和其他藝術,也一定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