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美版《無恥之徒》中第一次聽到Bipolar(雙向情感障礙)這個詞。看到Ian的種種表現,我體會到了那種在“消沉”和“癫狂”來回切換,強烈的撕裂感。這就是我對這一精神疾病的初步認知。Gallagher全家都因此而忌憚,而Ian本人,也覺得難以啟齒。

于是,當我看到自己病例的“診斷”一欄上明晃晃的寫着“雙相障礙”這個詞,心裡下意識地冒出一句話,WTF。那個曾經我隻是在屏幕上看到的、讓我極為不适甚至害怕的精神狀态,現在就屬于我本人。而現實是,在始終無法擺脫Eating Disorder(ED,進食障礙)的困擾、拒絕繼續服用上海精衛醫院開出的“百憂解”的一年後,我默默接受這位滿臉寫着善解人意的精神科醫生開的另一種藥物,“舒必利”。

醫生說,你是學醫的應該知道,有時候我們的情緒是被激素控制的,而不是意志力,你必須承認藥物是能對你有所幫助的。那一刻,我被她說服,不是被說服接受藥物,而是覺得,自己有必要正視以及承認自己的心理病态——腦海中那個堅持的聲音,認為自己可以絕地反擊,認為一切都能“回歸正軌”;隻要像以前那樣足夠努力,在飲食上極度苛刻,就能回到那個纖瘦的身材;繼而,在自信的狀态下思考清楚,放棄本專業後究竟何去何從...

聽起來是不是很熟悉?這不正與片中Pat那個偏執的狀态如出一轍?直到寫下這段文字,我才意識到我和他竟然這麼像...

所以,當聽到Pat與我同病相憐,也被診斷為那該死的Bipolar,我心中咯噔一下。

其實和很多ED女孩一樣,我還是最終放棄了吃藥,除了顧及那個讓人極度犯困的副作用,主要還是心中明了:與正統的住院治療相比,這單一種類的藥物能發揮的作用,比安慰劑強不了多少。但是,至少有一點是改變了——我開始思考,過去執着的那些東西,也許是錯的呢?接受當下的自己,也許這是我應該做的。接受後,才有改變的可能。

Bipolar和Depression(抑郁)其實是很不一樣的。即便哭泣、難過、狂躁,我卻從來都睡得着覺,大概是因為潛意識裡始終抱着希望,相信一切變好的可能性。我會嘗試做一些積極的事情,例如散步,例如買花,例如像現在這樣在豆瓣上碼字,正如片中的Pat,每日堅持晨跑,也會閱讀,也願意去social。

其實,真的不必糾結推動這一切的源動力是否來源于妻子Nikki,因為抛開一切,積極的事情本身一定是會對你有所幫助,而這種狀态,是深陷Depression的人們無法奢求的。沒有“官方認證”,我覺得自己也是有過Depression的階段,它畢竟是屬于bipolar的一部分。我極其厭惡這個狀态,它讓我抗拒一切,永遠縮在角落裡;最可怕的是,它會令你原本那般熱愛的東西,也變得索然無味。

我感覺自己像是Tiffany和Pat的結合體,在他們二人身上均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Tiffany并不忌諱談自己“為人诟病”的精神狀态,相比Pat,她其實更早的接受了這樣的自己。餐廳那場戲,對于和Tiffany的相處,Pat 略表猶豫和抗拒,于是Tiffany嗔怒:你覺得我比你更瘋狂是嗎,覺得不應該與一個瘋狂的人為伍?你就這麼覺得自己比我好很多?

目前的我終于能做到和Tiffany一樣,沒必要以自己的精神狀态“為恥”。這些精神困擾是病态的,非我所願,我會大膽的說出來,希望别人理解,而不是将一切包裝的完美無瑕,帶上虛僞的“快樂”面具。

認識到這點其實有一個“小契機”。去年我加入了一個香港高中生發起的群聊,幾個妹妹針對“進食障礙”做了一個研究課題,像我一樣還有很多自願加入的“被研究者”。在一次視頻對話中,我向她透露,自己最近的狀态穩定了很多,其中我用到一個表述:最近的我要比以前“正常”多了。這時那個妹妹卻回應我說,為什麼要用“正常”“不正常”這樣詞描述自己?無論怎樣,那都是自己,不應該用“不正常”形容自己,那個階段的你隻是在遭受痛苦而已,你應該愛自己。那一瞬間,我愣了一下。

不過話說回來,即便我們自身嘗試堅強再堅強,仍有東西是不可控的——“神經病”這個形容詞永遠抹不去它的貶義色彩。如果我在初次見一個人時便告訴他,“你好,我是一個‘雙向情感障礙’患者,”我估計這句話和“你好,我是個艾滋患者”有同等的沖擊力。

我在臨近畢業的那年毅然搬離宿舍,4年沒有交談過一次的大學班主任和我談話。她說,有時候,我們不能隻靠自己,适當的時候,要向他人尋求幫助。她說得對,也不全對。

一、你絕不可以将“糟透“了的自己全權托付給别人,不論他多麼願意幫你。

二、你絕對不要認為,誰愛你,誰就可以真正幫得到你。

那段時間,我的母親決定學習ED患者的住院模式,讓我吃她做的三餐,每天保持适量的運動,于是我放棄了自己選擇食物的權利。可結果卻是,一切都沒有變好。即使現在我也想說,入院治療奉行的那套,就是個屁!當我處于情緒激烈的至高點,我的母親似乎别無他法,痛苦萬分的對我說,“我們去住院好不好?”那時心唯一的感受就是,她對我絕望了。

所以,兩個同病相憐的人相遇,不就是三生有幸嗎?在Tiffany想要擺脫Pat,大聲呼喊“誣陷”Pat騷擾自己,Pat瞬間就被衆人圍住了,警察趕到,在他眼中犯有“前科”的Pat自然什麼都做得出來。那種“千夫所指”的處境,皆源于早就打好的那個标簽,“精神病”。但是Tiffany意識到後立馬上前解圍,承認是自己無理取鬧。她知道那種處境,她知道那種傷害,因為他們同病相憐。而回到我身上,一切也都一樣,我最能感受到溫暖的地方,是我被拉入的病友群。鼓勵,包容,理解,共情,隻有在這裡我有得到。

可是你知道嗎,當我播放病友訴苦的錄音給我母親聽,我說不上她的神情,仿佛在聽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當我說自己加入了一個群,她雖然不說話,但我知道她不贊成,我猜,她擔心我将得到非常消極的能量。當我給她推薦這部《烏雲背後的幸福線》,我說自己和他們好像,她的回答卻是,不要帶入自己,要往好處想。寫到這,突然想到前段時間看到《深海》裡面的台詞,參宿被診斷為抑郁症後,父親的話卻是,沒關系,别在意,沒什麼大不了的。

如果讀到這裡有和我同病相憐的家夥,我想對你說,你的家人愛你,但他不一定懂你;你的家人也許會以你的疾病“為恥”,但是你自己不可以。

再來談談我從Pat身上看到的自己。記得他大晚上搞醒父母大談海明威嗎?記得他為了找結婚錄像和父母大打出手嗎?類似的事情,我幹過不下一次,也許比Pat還要糟糕,并且夾雜了不可控的自我傷害,精神上的。所以,當真的像Pat那樣遇到被對臉拍,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像以前那樣,可以情緒激動時無視看客的眼光,Pat的父親會沖上去趕走這個小兔崽子,但我的父母可能會借此叫我壓制自己,免得顔面掃地。

其實我并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看待Bipolar,但在我眼中,我們總是太過感性,感性大于理性,或許因此遭受傷害或者讓别人遭受傷害的事件,還會繼續發生發生,但是,我卻依舊認為這是自己極為珍視的品質。憑借這一點,Tiffany可以模仿自己頗為陌生的Nikki寫出給Pat的回信,而Pat可以僅憑一個口頭語,就立馬推斷出這封信實際來自于Tiffany。

目前的我還沒有找到烏雲背後的幸福線,但是我相信它一定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