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本來源:alchemergy.net(置信度:2σ )

說明:如果此全譯本能給迷影者們(Cinephiles)提供一些切實的幫助,我将非常榮幸!

Part Ⅰ

電影報幕。

在字幕後面,是一間昏暗的破舊酒吧。一開始,酒吧裡空無一人,然後酒吧店主出現,燈遂亮起。教授走進;店主給他端上咖啡,然後走到吧台後面。教授喝起咖啡。報幕結束;屏幕上出現一段文字:

……那是什麼?一顆流星墜落了?

這是來自浩瀚太空的訪客的一次訪問嗎?

不管怎樣,在我們的小國家裡,

出現了最大的奇迹——區(The Zone)。

我們立即派了部隊前往。

他們沒有回來。

然後我們用警戒線包圍了區……

我想這是正确的做法……

但其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來自意大利廣播電台(RAI)記者對諾貝爾獎得主華萊士教授(Professor Wallace)的采訪。

半明半暗的房間裡,潛行者和他的妻女躺在後牆邊的床上(可以聽到火車穿行的聲音)。妻女都已入睡;潛行者靜靜躺着,目光投向女兒。床邊的椅子上有一些脫脂棉、某種藥物和一杯水。

鏡頭移動:椅子,妻子,女兒,潛行者望向女兒,已醒來的妻子,椅子。

潛行者悄然起身,從床末拿起手表,穿上了褲子和鞋子。走出房間前,他再次望向妻女,然後輕聲關上了門。他走到廚房,用火柴點燃了煤氣熱水器,開始洗漱。

燈閃了一下,然後熄滅。

妻子出現在門口,手裡拿着滅菌器和注射器。

妻子:你為什麼拿走我的表?我問你,你打算去哪裡?!你沒有答應我嗎,我信任你!好吧,你并不關心你自己。那我們呢?想想你的孩子!她還不适應你,你又回到你的老路了?!

潛行者在漱口。

妻子:我變老了,你毀了我!

潛行者:安靜點,你會吵醒小猴子的。

妻子:我不能一直等待。我會死的!

潛行者擦了下嘴,走到窗口,拿起一個盤子。

妻子:你本來要開始工作了!你不是答應過要做一份正常人類的工作嗎?

潛行者:(吃着盤裡的東西)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妻子:啊!回來坐牢吧!隻是現在你不是坐五年牢,而是十年!這十年你不會得到什麼東西!沒有區……沒有!而我……在這十年裡,将會死去(哭泣)!

潛行者:上帝啊,這是監獄!我住的每一個地方都是監獄。讓我走!

妻子:我不會(試圖攥住他)!

潛行者:(推開她)讓我走吧,你沒聽見嗎?!

妻子:我不會的!

潛行者來進卧室。坐在床上的小猴子。潛行者拿着一件夾克便走了出去,砰地關上了門。一條毛巾掉了下來。

妻子:(喊叫)滾!别再回來了!見到你真是見鬼了,你這個人渣!上帝用這樣的孩子來詛咒你!我也是因為你,你這個惡棍!你這個渣滓!她躺倒在地闆上,歇斯底裡地哭泣并扭動着身體(可以聽到火車穿行的聲音和瓦格納的歌劇羅恩格林的音樂)。

離開家,潛行者穿過鐵路路基,停了下來。在這裡可以聽到作家的聲音。

作家:親愛的!這個世界絕對是沉悶的,這就是為什麼這裡既沒有心靈感應,也沒有鬼魂,更沒有飛碟的原因……而且不可能有這樣的東西。鐵律掌控世界,這是令人難以忍受的無聊境地。唉!鐵律是不能被違反的。它們不能。

作家緊張地在一位女士近旁說話。

作家:别相信飛碟。那就太有趣了。

女士:那百慕大三角形呢?你也會争論這個問題嗎?

作家:我要争論一下。沒有百慕大三角形。那裡是一個三角形ABC,甚至是一個三角形A’B’C’。你能感覺到這是一種多麼悲慘的無聊嗎?然而,在中世紀,這卻很有趣。在每個家庭裡都有一種家庭精神,在每個教堂裡都有一個上帝。人們都很年輕!現在四個人裡面就有一個老人。太無聊了,我的天使,哦,多麼無聊啊!

他們站在一輛精巧的汽車旁。船碼頭在背景中,可以看見一艘船的名字是科巴哈(Kobaja)。

女士:但是你不是說過區是一種最高文明的成果嗎?

作家:這可能也很無聊。同樣的法律,三角形,也沒有家庭精神。當然,也沒有上帝。因為如果上帝是同一個三角形……嗯,那我就不知道了……

女士賣弄風情地笑了起來。她穿着時髦,秀發齊整。作家看起來并不像潛行者那麼沮喪,而且穿着精緻。作家看到了潛行者。

作家:啊……他在追我。太棒了!再見,親愛的朋友。啊……對不起,嗯……(對潛行者)這位女士誠懇地同意同我們一起去區。她是個勇敢的女人。她的名字是……額……對不起,我想,你的名字是……

女士:你真的是個潛行者嗎?

潛行者出現了,朝汽車走去。

潛行者:現在……我會解釋一切的。(對女士)滾……

女士:混蛋!

她上了車,帶着車頂上的作家的帽子取車離開了。作家伸手去摸自己的頭。

潛行者:你還是喝醉了。

作家:我嗎?你什麼意思?作為世界上一半的居民,我隻是喝了一點。而另一半人,是的,都喝醉了。包括婦女和兒童。我隻是喝了一點(一邊說一邊呷了一口酒)。

他們來到酒吧。潛行者先進去;作家滑倒在門廊上,摔下了台階。

作者:該死的跟頭(起身走進酒吧)。

酒吧。教授在桌旁喝咖啡。他似乎憂郁而矜持。他身着一件夾克,頭戴一頂黑色滑雪帽;腳邊放着一個背包。潛行者和店主握手,對他說了些什麼,然後轉向教授。

潛行者:喝吧,喝吧,現在還早。

作家:(走向他們)現在怎麼辦?也許在我們去之前先喝點酒,怎樣?你想喝點什麼(把他的瓶子放在教授的桌上,從吧台拿出一些杯子)?

潛行者:把它拿走……

作家:好的,我明白了。第十八修正案。酗酒是人民的禍害。好吧,我們喝啤酒(走向店主,店主給他倒了一些啤酒)。

教授:(對潛行者,面露不滿)他要和我們一起去嗎?

潛行者:沒關系,他會清醒過來的。他也需要去那裡。

作家:你……你真是個教授嗎?

教授:如果你樂意的話。如果你願意的話……

作家把啤酒杯放在桌上。

作家:好吧,讓我來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

潛行者:你的名字是作家。

教授:好吧,那我叫什麼名字呢?

潛行者:你……你叫教授。

作家:啊哈,我明白了,我是個作家,人們的确因為某種原因都叫我作家。

教授:你寫了些什麼?

作家:哦,關于讀者們的。

教授:很明顯,沒有什麼值得寫的了。

作家:當然。沒有什麼值得寫的了。沒有什麼。你……你是一個化學家嗎?

教授:事實上,我是個物理學家。

作家:這一定也很無聊。尋找真相的過程。它躲藏着,你到處找它,你到處刨根問底。你在一個地方挖掘,啊哈,原子核是由質子組成的!你在另一個地方挖掘——三角形ABC等于三角形A’B’C’,多麼美啊!我的情況不同。我在挖掘真理,同時也發生了一些和真理相關的事物,所以當我挖出真理,它卻似乎是一段……抱歉,我還是不說了。

潛行者咳嗽。教授嚴肅地看着桌子。

作家:你真走運!比如說,博物館裡有一個古董罐。以前它被用來裝殘渣,但現在它是人人崇拜的對象,因為它有簡潔的裝飾和不可模仿的形态。每個人都在歌頌它…… 而突然間,人們明白了,它根本不是古董,而是一個小醜把它塞給了考古學家……為了好玩。然而,贊美之聲結束了。那些鑒賞家們……

教授:你一直在想這些事情嗎?

作家:上帝保佑!我從不經常去想。這對我來說不健康。

教授:寫作的同時總想着成功是不可能的,或者,反過來說,總想着失敗。

作者:當然(此處為德語Natürlich)!然而,從另一方面來看,如果一百年後沒有人讀我寫的東西,那我為什麼要寫作呢?告訴我,教授,你為什麼要卷入這個……這個故事呢?額……你想從區得到什麼?

教授:在某種程度上,我是一個科學家……但你為什麼需要去區呢?你是一個受歡迎的作家,女性仰慕者聚集在你腳下。

作者:靈感,教授。我失去了靈感。我想找回它。

教授:你所以你的靈感用光了?

作家:什麼?是的……在某種程度上,我認為是這樣的。

潛行者:你們聽到了嗎?我們的火車來了(看手表)。

潛行者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黑色包裹,教授給了他鑰匙,這一定是汽車的鑰匙。

潛行者:你把車篷拆下來了沒有?

教授:拆了,拆了……

作家和教授走到門廊前。

潛行者:(對店主)盧克(Lüker),如果我回不來了,請告訴我的妻子。

店主點了點頭,潛行者離開了。

在門廊上,作家四下環顧,又回到了門邊。

作家:見鬼,我忘了買煙了。

教授攔住了他,此時教授仍然站在酒吧裡。

作家:什麼?

教授:不要回來,你不應該那樣做。

作家:為什麼?

教授:你不能。

作家:你們都是一類人。

教授:什麼樣的一類人?

作家:相信所有無稽之談的人。所以我得留着它以備不時之需(走出視線)。你真的是個科學家嗎?

潛行者離開了酒吧。

一輛路虎(車牌号M 46721)停在附近,街道肮髒,水坑遍地,天在下雨。作家和教授朝車走去;潛行者向他們跑來,水坑裡的水飛濺在身上。他們上了車,打開車燈,路虎穿過跟街道同樣肮髒的小巷,轉向吱吱作響的大門,随即刹車。潛行者從車裡跳出,躺倒在地上。

跟蹤者:下來!别動。

教授和作家彎下腰,在車的低側後面看不見他們。在左邊的牆上可以看到一個塗鴉——首字母“A. K.”。更遠處是一個騎摩托車的人。他迫近了,很明顯他是一名警察。他的頭盔上有一個标志,字母A和T放在一起。他駕車離開;潛行者又上了車,轉身将車開走了。

路虎停在一個通往某個建築的大門邊,可能是一個倉庫。

潛行者:看看那裡有沒有人。(作家從車裡出來,穿過大門,環顧四周。)快快點,我的上帝!

作家:沒人。

潛行者:去那個出口!

路虎開走了。透過大門可以看到,有一輛柴油機車跟在它後面。在對面的出口,作家上了車,潛行者立即注意到,一個騎摩托車的人再次出現在街上。

潛行者:作家,你剛才怎麼了?

他停下車,後退,騎着摩托車的警察駛向街上,而潛行者開着路虎繼續前進。

同一條街上的某處大門擋住了鐵路。一個鐵路工人打開鐵絲門,讓機車通過;機車上裝滿了巨大的絕緣器件。路虎緊接着蹦哒進去,鐵路工人目送它穿過,随即關閉大門跑掉了。一名摩托車警察開車穿過街道。

半暗的地下室。路虎開車進來;潛行者下車。

潛行者:請四處看看。

他繼續往前走,走到窗前,看鐵路工人是如何從大門口逃跑的。

潛行者:你記得帶油箱了嗎?

教授:在這裡,裝滿了的(到另一個窗口)。

作家坐在車裡,繼續與教授的對話。

作家:我前不久告訴你的……都是謊言。我對靈感并不在乎。況且,我怎麼知道,我怎麼叫它……我到底想要什麼呢?我怎麼能知道我不想要那個自己想要的東西呢?還是說我實際上并不想要自己不想要的東西呢?這些東西都是經驗主義的:如果你給它們命名,它們的意義便會消失、融化、蒸發……就像陽光下的水母。你見過這種景象嗎?我的意識(consciousness)渴望素食主義赢得整個世界,但我的無意識(unconsciousness)卻渴求一塊多汁的肉。那麼,我到底想要什麼呢?

教授站在窗邊傾聽着。

作家:我……

教授:去統治整個世界……

潛行者:安靜!

教授:……至少。區裡的機車有什麼用?

潛行者:它是為警衛服務的,但它不會走遠。他們不喜歡去到區的深處。

鐵路旁的警戒線:一道路障,鐵路兩側的兩座建築,聚光燈。一名警察跑過鐵路。可以聽到一些聲音,可能是通過擴音器發出的(……各就各位!都到齊了嗎?……警衛到位。關掉電視……看看下面的東西……)

路障升起來。機車進入警戒線;警察包圍并搜查火車。

潛行者通過窗戶看到這個場景,随即奔向汽車。

潛行者:快點!

路虎離開地窖,轉彎時尖鳴的刹車聲。

機車通過大門離開警戒線;潛行者的車蹦跶着跟在機車後面,然後突然轉向一側。警察開火,警笛鳴響。子彈打碎了機車上的瓷質絕緣器,切斷了燈柱上帶有電線的一個控制台。路虎進入了一處院子。槍擊仍在繼續,盒子掉落在院子裡,一塊窗玻璃掉了出來。

汽車停在廢墟前:牆壁的殘骸從地面上突出來;它們之間的空間被吞沒了。

潛行者:聽着,去看看那邊的鐵路上是否有軌道車(dresine)?

作家:什麼軌道車?

潛行者:去,快去。

作家下了車,向前走去。槍擊。子彈落在附近,受了驚恐的作家摔入植物叢裡。

教授:你回去,我來。

教授經過作家一側,小心翼翼地走過一個巨大的沼澤的邊緣。又是一陣機關槍的掃射;子彈落入水中。

在一條鐵軌上停着一個軌道車。教授水面走過去,松開刹車,試試輪子是否能自由轉動,然後招了招手。路虎開過來了。

潛行者:油箱!

作家:該死(拿起油箱,潛行者想起了他的包)……

潛行者和作家氣喘籲籲地走向軌道車。作家拖着油箱。

潛行者:來吧!

教授把油箱和背包放在軌道車上。

作家:扔掉你的背包!不方便。

教授:我看是你輕裝上陣,像是去散步。

一陣槍擊聲。子彈打到了軌道車旁的水裡。

潛行者:如果有人被打了,不要尖叫,不要大驚小怪:如果他們發現你——他們會殺了你的……等會兒,等周圍安靜下來,爬回警戒線。明天早上會有人來接你。

潛行者啟動了軌道車的引擎,他們開走了。

軌道車轟隆隆地駛過廢墟,駛過一些建築物。

作家:他們能追上我們嗎?

潛行者:不可能……他們害怕我們就像害怕瘟疫一樣。

作家:害怕什麼?

一段軌道車上的漫長旅程。作家打瞌睡,教授嚴肅而平靜,潛行者專注地注視着周圍的環境。

軌道車停在一個高坡上(鏡頭色彩由壓抑的灰黃色轉變為自然色)。

潛行者:我們到了……現在我們到家了。

教授:多麼安靜!

潛行者:這裡是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你們稍後會親眼目睹。這裡太美了!一個生靈都沒有……

作家:但我們在這裡!

潛行者:嗯,三個人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毀掉這裡的一切。

作家:為什麼我們不能?我們可以的。

潛行者:真奇怪!這裡的花沒有香味。還是我……你們能聞到氣味嗎?

作家:沼澤散發着惡臭——我能聞到。

潛行者:不,不,是河的氣息。有一條河……不遠處有一片花圃。但是箭豬(Porcupine)把它踩平了,用泥土把它踩平了!但氣味在這裡停留了很久。多少年了……

教授:他為什麼……踩踏花圃?

潛行者:我不知道。我也問過他‘為什麼?’他常說:‘以後你會明白的。’我想他隻是不喜歡區。

作家:這是一種姓氏嗎——箭豬?

潛行者:當然不是。這是一個綽号,就像你的一樣。他帶領人們進入區很多年,沒人能阻止他。他是我的老師,他讓我大開眼界。當時他不叫箭豬,他被稱為——老師。後來他出事了,他的内心崩潰掉了。我想,也許他受到了懲罰。來幫幫我,這是金屬螺母,把這些紗布綁在上面。我想,我要出去走走。我需要去那裡……(停頓)不會走得太遠。

潛行者把袋子交給教授,然後離開。教授站起來,背對着作家,搜查着袋子。

作家:他要去哪裡?

教授:也許他隻是想一個人呆着。

作家:為什麼?在這裡三個人不太舒服。

教授:他是潛行者,他要跟區約個會。

作家:所以呢?

教授:你看……潛行者某種程度上是一種使命。

作家:我想象他不是這樣的。

教授:什麼樣?

作家:嗯,各種各樣的皮襪、欽加哥克、大蛇……

教授:他的生平更可怕。他多次入獄,在這裡又被迫害。他的女兒是一個基因突變的人,據說是區的受害者。聽說她女兒沒有腿。

作家:那箭豬呢?“受到懲罰”是什麼意思?是一個比喻嗎?

教授:有一天箭豬從這裡回家,一夜暴富。令人難以置信的富有。

作家:你把這稱為“懲罰”嗎?

教授:一周後,他上吊自殺了。

作家:為什麼(打算坐下,又站了起來)?

教授:安靜!

一陣奇怪的哀嚎聲。

作家:這是怎麼回事?

一片田野或森林的邊緣。草叢中散落着一些金屬物體,一棵樹上結滿了蛛網。遠處有一棟廢棄的建築物。潛行者跪在草叢中,面朝建築物,然後躺在厚厚的草叢中;一隻千足蟲從他的手上爬過。然後他翻過身來,仰面閉眼躺着。

教授坐在軌枕上,作家站在一旁。

教授:大約 20 年前,有一顆隕石墜落在這裡,燒毀了一個村莊。人們尋找那顆隕石,但是,當然,他們什麼也沒找到。

作家:為什麼說是“當然”?

教授:後來人們開始在這裡消失。他們來到這裡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作家:所以呢?

教授:(一邊說,一邊把紗布綁在三個金屬螺母上)所以他們最終認定……那顆隕石……其實不是隕石。首先,他們用鐵絲網圍起一道圍欄,不讓好奇的人冒險。

然後人們開始談論道:在區的某一處,人們的願望可以在那裡實現。自然而然地……區被視為珍寶而被保護起來。誰又知道人們能實現什麼願望呢?

作家:如果不是隕石,那是什麼呢?

教授:我都說了,沒人知道。

作家:那你覺得呢?

教授:我不知道,也無所謂。我的一位同事說,這是發給人類的一條信息……或者,一份禮物。

作家:确實是一份禮物。那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潛行者:(聲音)讓我們幸福!

潛行者爬上斜坡,杆子上的一個控制台掉了下來,他走到了軌道車邊。

潛行者:花又開了,隻是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它們不再有氣味了。請原諒

我把你們留在這裡,但無論如何,現在走還為時過早。(奇怪的哀嚎聲又響了起來。)

作家:哦,你聽到了嗎?

教授:(把金屬螺母交給潛行者)也許這是真的,有人住在那裡。

潛行者:誰?

教授:這是你告訴我的。自從區出現之後,造訪者就會在這裡紮營。

潛行者:區裡沒有人,也沒有人可以在這裡。好了,該出發了……

潛行者啟動了軌道車的引擎,在車駛離前的最後一刻,從車裡拿出他的包,軌道車在一陣輕微的轟隆聲中消失在霧中。大家都駐足目送它。

作家:我們怎麼回去?

潛行者:這裡是回不來的……

作家:你什麼意思?

潛行者:像我們之前說好的,走吧。每次我都會指點方向。偏離這個方向會很危險。第一個地标——最後的那根柱子(給鏡頭)。走……你先走,教授。(教授走下斜坡。)輪到你了。(作家輕咳。)試着跟着他的步伐。

作家走下去,繼續和教授保持比較遠的距離。潛行者觀察着他們的行進情況。

生鏽朽爛的巴士,裡面有類似人類遺骸的東西。潛行者和教授出現了,作家跟在其後。教授瞥了一眼巴士内部,轉過身去。作家看着殘骸,大受驚吓。

作家:我的上帝!他們在裡面……為什麼被留在這兒?人?!

潛行者:誰知道呢?我隻記得他們是如何在車站整裝待發進入區的。那時我還是個小男孩。那時所有人都認為,有人想占領我們。聰明的家夥(投下一個金屬螺母,它掉入了戰争機器殘骸之間的草叢中)……繼續,教授。(教授走。)你,作家……

作家再次驚恐地看了一眼巴士,跟着教授走下坡去。潛行者随其後。他們面前是一片草地,半朽的戰争機器散落在各處:坦克車,裝甲運兵車。教授撿起金屬螺母,作家也照做。潛行者走過來,從教授手中拿過金屬螺母,再次抛出。作家先走過去撿起螺母。教授走到他身邊,他們看着什麼東西。

潛行者:(他們三個站在一起)那就是你期望的房間(Room)。我們要去那裡。

作家:你是想坐地起價嗎,還是怎麼的?房間離這裡隻有幾步之遙!

潛行者:是的,但我們不能一步到位。這對我們來說是不可能的(向另一個方向抛出一個金屬螺母)。

螺母掉進了草叢裡。教授小心翼翼地走近它并撿起來。作家吹着口哨,悠閑地跟在他後面。作家走到教授身邊,彎下腰,拉了一根綁在小樹上的電線,繼續吹着口哨。

潛行者:(害怕)别碰它!這是被禁止的(撿起一根金屬管,放在金屬塊上)!不……不要碰!(扔出金屬物體,沒有打中作家;走向作家,大喊)别碰它!

作家:你在幹什麼?你瘋了嗎?你什麼意思?

潛行者:我告訴過你,這不是一個可以安靜散步的地方。區需要尊重。否則,它會給予懲罰。

作家:“懲罰”!……你不是帶人來踐踏過區嗎……你怎麼解釋?

潛行者:我警告過你!

教授:我們要去那裡嗎?

潛行者:是的,走到房子裡……然後向左走。不過,我們不會走那條路。我們會繞路走。

作家:為什麼?

潛行者:沒有人會走那條路。總之,在區中,直路并不是最短的。路愈長,風險愈小。

作家:好吧,如果你直着往前走,那又怎麼樣——會緻命嗎?

教授:都說了,這是很危險的。

作家:但是繞道就沒那麼危險了?

潛行者:這也很危險,我告訴過你:這裡不能走那條路。

作家:人們不會走各種各樣的路。如果我就是要……

教授:聽着,你……要做什麼……

作家:所以我們應該繞道走!而這裡一切都在眼前。這裡很危險,那裡也很危險。真是見鬼!

潛行者:你這樣想太輕率了。

作家:我受夠了這些螺母和紗布。見鬼去吧!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教授:但他簡直不負責任!

作家:你自己知道(拿出一瓶酒)……

潛行者:(非常有禮貌地)可以給我喝一口嗎?……

作家把酒瓶遞給他。潛行者稍稍往旁邊走去。

潛行者:起風了……草,你能感覺到嗎?(将酒從瓶子裡倒出來,放在混凝土塊上)……

作家:那好吧,尤其是現在。

教授:什麼“尤其是現在”?

教授和作家開始走。教授稍微往前走,瞥了作家一眼,好像他想說些什麼,但又說不上來。潛行者追上了他們。

潛行者:停下(把手放在作家的胳膊上)!

作家:别動手!

潛行者:好吧。那麼讓教授作證,我沒有派你去那裡。是你自己要去的,你自願去的那裡……

作家:是我自己自願的。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潛行者:(非常輕聲)沒什麼。走吧。(作家走。)願上帝助你成功。

作家走得相當遠。

潛行者:(喊叫)聽着!如果你突然注意到了什麼,甚至隻是感覺到了什麼,某種異樣的東西,立即回來。否則……

作家:不要向我扔金屬器具就好了。

作家慢慢地走向大樓。他停下來,環顧四周,非常緩慢地繼續走,然後又停了下來。風起。一張蜘蛛網或一塊半透明的布落在大樓的入口處。

某個聲音:(畫外音)停下來!不要動!

潛行者和教授朝大樓望去。潛行者爬上一塊混凝土塊,瞥了一眼教授。

潛行者:你為什麼這麼做?

教授:什麼叫“為什麼”?

潛行者:你為什麼叫停他?

教授:怎麼會這樣?我以為是你……

作家伫立了一會兒,然後急忙氣喘籲籲地跑回來。

作家: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攔着我?

潛行者:我沒有攔着你。

作家:(對教授)那是誰?你?(教授聳了聳肩。)見鬼……

教授:做得好,莎士比亞先生。向前走是很可怕的;後退則太可惜了。因此,你用一種奇怪的聲音命令自己。你甚至因為害怕而變得清醒。

作家:什麼?

潛行者:别說了。

作家:你……你為什麼喝光我的酒?

潛行者:(尖叫)我都說了,不要吵(走到一邊)!區——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陷阱系統……讓我暫且這樣稱呼……所有陷阱都是緻命的。我不知道當人類離開時這裡會發生什麼。但隻要有人出現在這裡,一切都會開始變化。以前的陷阱消失了,新的陷阱出現了。安全的地方變得無法通行,前一刻的道路簡單而輕松,後一刻——變得難以克服的複雜。這就是區。它甚至可能看起來反複無常,但在每個時刻,它都是我們自己創造的……随着我們的内心狀态。我不會隐瞞,确實發生過這樣的事,有人被迫從半路空手而歸。也有這樣的人……死在房間的門口。然而,這裡發生的一切,并不取決于區,而是取決于我們!

作家:它放過好人,它砍掉壞人的頭顱……

潛行者:哦不,我不知道。我不确定。在我看來,它讓那些……沒有希望的人過去。不是壞人或好人,而是……不幸福的人?然而,即使是最不幸福的人,如果他不知道如何表現,也會輕易死去!你很幸運,它警告了你,但也有可能發生别的!……

教授:你知道,我想我甯願在這裡等你,直到你開心地回去(脫下背包,坐下)。

潛行者:不可能!

教授:相信我;我帶了三明治,保溫瓶……

潛行者:首先,沒有我,你在這裡都活不了一個小時。

教授:其次呢?

潛行者:其次,沒有人可以從這裡原路返回。

教授:不管怎麼說,我甯願……

潛行者:那我們大家馬上回去。我會把錢還給你們。當然,會減去一定數額。因為……嗯,因為麻煩,或者什麼……

作家:那麼,教授,你清醒了嗎?

教授:好的(站起來,背上背包)。擲你的螺母吧。

潛行者擲出螺母。教授走了出去,作家和潛行者跟在他後面。作家在抽煙。不遠處可以聽到一隻杜鵑的鳴叫。

Part Ⅱ

電影第二部分的标題字幕。字幕後是潛行者,他環顧四周,然後向前走去。

潛行者站在一棟建築旁邊。可以聽到杜鵑的叫聲在變大。

潛行者:嘿!你在哪裡?過來!

作家躺在石頭上,教授坐在一旁。

潛行者:怎麼,你累了嗎?

教授站起來,輕輕咳嗽,他的确累了。

作家:哦,天哪!他看起來又要布道了……看他的語氣……

可以聽到隆隆的聲音。井裡的水被攪動,波濤洶湧,再慢慢地消退。與此同時,可以聽到潛行者的聲音在畫面外。

潛行者:讓事物如願成真吧。讓他們相信,讓他們嘲笑自己的激情;因為他們所謂的激情,隻是靈魂和外部世界之間的摩擦。最重要的是,讓他們相信自己并像孩子一樣變得無助,因為軟弱是偉大的,而堅強毫無用處……

潛行者在牆檐上前行,這應該是一座水壩。他的内心獨白仍在繼續。

潛行者:……人出生時軟弱而柔順,死時堅強而冷酷。樹木茁壯成長時柔弱而溫和,幹枯而堅硬時就會死亡。僵硬和堅強是死之伴侶,柔軟與脆弱則是生之鮮活。這就是為什麼變硬的東西不會獲勝(進入金屬隧道,大聲說)。過來!(作家和教授出現。)我們行進得很順利。“幹涸的隧道”很快就會到來,那裡會更輕松。

作家:别投以邪惡的目光。

教授:什麼,我們現在就走嗎?

潛行者:當然,為什麼這樣說?

教授:等等!我以為你……你隻是想給我們展示點什麼東西!我的背包呢?

潛行者:背包怎麼了?

教授:什麼“發生了什麼”?我把它放在那兒了!我不知道我們已經走了!

潛行者:現在你什麼也做不了。

教授:沒辦法。我們必須回去。

潛行者:不可能!

教授:但是沒有背包我就不能繼續了!

潛行者:這裡沒有人可以回到原處!記住,這裡從來沒有人會以同樣的方式回來!

教授看上去很困惑。

作家:就那個背包,裡面裝的是什麼——鑽石嗎?

潛行者:你忘了你現在要去哪裡。那個房間會給你任何你想要的。

作家:确實如此。你會背回背包。

教授:到那個房間有多遠?

潛行者:直線的話——大約兩百米。一條直線,但這裡沒有直線,這就是問題所在……我們走吧。

他們走向出口。

作家:教授,别再談你的經驗主義/實證論(empiricism)了。奇迹不在經驗主義/實證論之中。還記得聖彼得差點被淹死了嗎?

潛行者在我們看不見的東西前停了下來,把一個金屬螺母扔在那裡。撲通一聲。

潛行者:走吧,作家。

作家:去哪兒?

潛行者:從梯子下去。(作家走過去。)教授,你在哪裡?

潛行者走到梯子旁。下面有一條河。教授和作家的包在類似的入口處,那裡挂着一個金屬螺母。那裡有幾盞燈和瀑布。潛行者和作家四處張望。他們面前有一個出口或是入口,水流湍急,從水壩上傾瀉而下。潛行者和作家停了下來。

潛行者:這裡是“幹涸的隧道”!

作家:非常幹燥!

潛行者:這是當地的一個笑話。通常你必須在這裡遊泳!(在逆着水壩下的洪流裡前進,用棍子輔助行路。)

作家:等等,教授在哪裡?

潛行者:什麼?

作家:教授失蹤了!

潛行者:教授!喂,教授!你怎麼能這樣!他一直跟在你後面!

作家:他可能退縮了,迷路了。

潛行者:他沒有迷路!他也許是去追背包的!他不可能拿回來的!

天色漸暗。

作家:也許我們應該等一會兒?

潛行者:我們不能在這裡等!每分鐘一切都在變化。我們兩個必須繼續前進!……

水聲越來越小,越來越輕。可以看到破裂的瓷磚地闆,水中燃燒着的煤。可以聽到畫面外的聲音。

作家:看,這是什麼?從哪裡來的?

跟蹤者: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

作家:你“解釋”了什麼?

跟蹤者:這是區,你明白嗎?區!快點,這裡...我們走!..

地闆上滿是水;這裡有注射器、消毒器和紙片(日曆,27 日)。

作家和潛行者走出隧道,遇見了正坐在火爐邊喝咖啡的教授。

作家:他在這裡!

教授:我當然很感激你……隻是……

潛行者: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教授:我一路上大部分時間……都是四肢着地爬行。

潛行者:難以置信。但你是怎麼比我們快的?

教授:你說的“比我們快”是什麼意思?我背着背包回來了。

潛行者:背着背包回來後……

作家:我們的金屬螺母是從哪裡來的?

潛行者:(喘着氣說)天呐,這……是陷阱!箭豬故意在這裡挂了一個金屬螺母。區怎麼會讓我們通過呢?天啊,我現在不會邁出一步,就這樣吧!休息一下(踉踉跄跄地繞着教授的火爐走)!隻要離那個螺母遠一點,以防萬一。我已經罪惡地以為教授不會成功了。我……(咳嗽)我其實從來不知道我帶的是什麼樣的人來潛行。隻有在這裡一切都會變得清晰,但可能為時已晚。

在他說話的時候,作家走到一邊。教授用水把火澆滅了。

作家:别管我們了,教授安然無恙!

教授:所以,如果你不明白,就不要去管别人。

作家:我在這裡到底該明白什麼?哦,二項式定理……

作家躺在溝渠邊一個幹燥的小島上。

作家:哦,心理上的深淵。在研究所裡,我們不受人待見,我們的探險沒有資金。所以……讓我們把各種亂七八糟的儀器塞進背包,非法帶入區……讓我們用代數來驗證這個地方的所有奇迹。(教授靠在一堵傾斜的牆上。)世界上沒有人知道區。當然,那裡會轟動!電視裡,女粉絲戴着桂冠,死在你腳下……(跟蹤者躺在岩石上,咳嗽着。)……我們的教授身穿白色衣服出現,并宣布:“mene,mene,tekel,upharsin”(語出《但以理書》,意為即将到來的厄運)。然後,自然而然地,(教授雙腿蜷縮着躺着。)衆人齊聲喊道:諾貝爾獎頒給他!……

教授:你是個可憐的、衣衫褴褛的小作家,土裡土氣的心理學家。你最好在廁所的牆上寫字,你這個沒有天賦的騙子。

作家:呆滞的。呆滞的人!你寫不出來!……(一隻狗跑過水面,停了下來。)你不知道該怎麼做。

教授:好吧。好吧,我要申請諾貝爾獎。你跑到這裡幹什麼?你想用……(潛行者臉朝下躺在岩石上,胳膊放在頭下。)……用你買來的靈感獎賞人類嗎?

作家:我不在乎人類。在你們所有人中……(水:可以看到一塊紗布,一塊鏡子,潛行者的手;潛行者轉過臉去面對其他人。)……我隻對一個人感興趣。那就是我。不管我是否值得一提,還是和其他人一樣,都是一樣的東西。

教授:如果你知道,你其實是……

作家:你知道嗎,愛因斯坦先生?我不想和你争論。真理在争論中誕生,該死的。聽着,欽加哥……(潛行者躺在那裡,頭枕在拳頭上(鏡頭色彩轉變為灰黃色)。)……你不是把很多人帶到這兒來了嗎?……

潛行者:(鏡頭色彩由灰黃色轉變為彩色)沒有我想要的那麼多……

作家:好吧,都一樣,這不是重點……他們為什麼來這裡?他們想要什麼?

潛行者:我想是幸福。

作家:嗯,是的,但究竟是什麼樣的幸福?

潛行者:人們不喜歡談論内心深處的事情。而且,這事你我無關。

作家:不管怎麼說,你很幸運。我這輩子還沒見過一個幸福的人。

潛行者:(睜開眼睛,轉過頭看着他們)我也沒見過。他們從房間回來,我把他們帶回來,然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面了。願望不會一蹴而就。

作家:你難道沒有願望……額……使用這個漂亮的房間嗎?

潛行者:額……對我來說它現在這個樣子就很好了。

狗跑向潛行者(鏡頭色彩轉變為灰黃色),躺下,雙腿彎曲着。潛行者轉過身去。在他旁邊的水裡,有一個小瓶子和一張燒焦的報紙。

作家躺着,手放在頭下。他說着話,想慢慢入睡。

作家:教授,聽着。

教授:怎麼了?

作家:還是關于“買來的靈感”。假使我進入那個房間,變為一個天才回到我們這個被上帝遺棄的城市。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但是一個人寫作是因為他受苦,有不解的疑慮。他需要無時無刻為自己和周圍的人證明他是有價值的。假設我确信我是個天才?那我何必寫作呢?真是見鬼了!實際上,我必須說,嗯,我們存在隻是為了……

教授:别再煩我了!至少讓我睡一會兒。我整晚沒睡。把你的情緒留給你自己吧。

作家:不管怎樣,你們的所有這些科學技術……所有的這些高爐、車輪……以及其它的虛無的東西,設計出來使人們可以少幹活,多吃東西——這隻是拐杖、假肢。人類存在是為了創造……藝術品……無論如何,與所有其他人類行為相反,藝術是無私的。宏偉的幻想……絕對真理的寫照……你在聽我說話嗎,教授?

教授:你在說什麼無私?仍然有人餓死。你是從月球上掉下來的嗎?(教授閉眼躺着。)

作家:你們都是大腦的貴族!你無法以抽象的方式思考。

教授:我希望你不是想教會我生命的意義。還是要教會我如何去思考?

作家:徒勞的。雖然你是教授,但你愚昧無知。

河上覆蓋着厚厚的黃色泡沫。風吹着河面上的泡沫碎片,搖晃着小石頭。潛行者睜眼躺着,他聽到了妻子的聲音。

妻子:這裡地動山搖,太陽變得像麻布一樣黑,月亮像被血覆蓋一樣……(閉眼的潛行者(鏡頭色彩轉變為灰黃色))……天上的星辰墜落到地上,好像無花果樹被大風搖動,讓未成熟的無花果掉落下來。天空隐蔽起來,像卷軸一樣卷起;各種山丘和島嶼開始移動(笑聲)……地上的君王、權貴、富人、千萬人的領袖、有權勢的人和所有自由的人都躲在洞穴和峽谷裡,他們告訴大山和岩石:倒在我們身上吧,把我們藏起來,躲避坐在寶座上之人的面容和羔羊的憤怒;因為他憤怒的偉大的日子已經到了,誰能抵擋呢?(笑聲)

水。裡面有泥島,上面有一隻蝸牛,一個注射器,一個盤子,一面鏡子,一個養魚的魚缸,一個消毒器,一個提取器,一個刻有宗教偶像的硬币,一些紗布,一把槍,金屬零件,一個工業彈簧,一頁日曆(28号),一些金屬零件,一些電線,潛行者在水中的手(鏡頭色彩恢複為自然色)。

混凝土平台上躺着一隻狗。它站了起來。

潛行者正在睡覺,在睡夢中呼吸沉重。他醒來,擡起頭,坐了起來。

潛行者:(低語)那天,有兩個人……(教授和作家并肩而睡。)(低語)……去了一個離這裡約十裡地遠的村莊……(不清楚)叫……(不清楚)一起談論所有這些事情,當他們在一起談論和讨論時……(不清楚)他走到他們身邊,和他們一起走,但他們的眼睛被(作家醒來,看着潛行者)擋住了,所以他們沒有認出他。但他問,他們一直在談論什麼(歎氣),為什麼他們如此悲傷。其中一個叫……(布谷鳥鳴叫)

教授睜着眼睛躺着,專注地看着潛行者。

潛行者看着水面,然後看了看作家和教授,又把目光移開。

潛行者:你醒了嗎?你最近談到了……(苔藓、岩石、河中靜止的水)……我們……生命的意義……藝術的無私……就拿音樂來說吧……它其實跟自然界的一切是最不相關的;說實話,如果它有聯系的話,那也是以一種無意識的方式、機械地、空洞的聲音……沒有……沒有聯想……盡管如此,音樂奇迹般地滲透到了靈魂深處!是什麼在我們心中與和諧的聲音産生共鳴?并把它變成了我們極大快樂的源泉……(教授和作家坐着聽着。)……團結我們,震撼我們?它的目的是什麼?最重要的是,為了誰?你會說:不為任何事,而且……也不為任何人,就是這樣。“無私”。雖然事實并非如此……也許……因為每件事,最終都有自己的意義……意義和原因……

黑暗。(金屬門被打打開的吱吱聲。)潛行者和他的同伴站在地下走廊的入口處。那裡有一扇金屬門,上面覆蓋着滿是灰塵的蜘蛛網。

作家:額……什麼我們應該去那裡嗎?

潛行者:啊……我很抱歉……但是沒有别的路。

教授和作家站在打開的門旁邊,潛行者站在他們身後。

作家:教授,這裡有點昏暗嗎?不知怎的,我不想過去……

潛行者:對不起,看來我們得抽簽。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作家:是的,我更希望有人志願去那裡。

潛行者:你有火柴嗎?(教授給了他一盒火柴。)謝謝……(轉身離開他們,從盒子裡拿出兩根火柴)長的那根就行了。 (作家拉了一根長火柴。)長的那跟就去……這次你運氣不好。

作家:你至少可以往裡面扔個金屬螺母或者别的什麼。

潛行者:當然……沒問題……

潛行者撿起一塊大石頭扔進去,然後立刻關上了門。少頃,他又打開門往裡看。

潛行者:還要扔嗎?

作家:好吧……我走了……

回聲:我……走了……

作家穿過走廊。他繼續走了幾步。潛行者看着他,把教授從門口推開,自己走到一邊。作家消失在拐彎處。

潛行者:快點,教授!

教授在前面,潛行者跟在他後面,穿過走廊。水從天花闆上流下來。

作家驚恐地環顧四周。教授和潛行者停下來,從走廊拐彎處望去。作家慢慢地往前走,呼吸急促。他踉踉跄跄地摔倒了。潛行者繼續前行,躲在教授身後。他們也停了下來。作家繼續前行,仍然緩慢而沉重。兩人又跑了一下。作家氣喘籲籲地踩在破碎的玻璃上。他停下來大喊。

作家:這裡……這裡有一扇門!

回聲:這裡有一扇門……

教授和潛行者跑過來,從拐彎處望過來。

潛行者:現在就進去!打開門進去!

作家看着金屬門。他拿出一把手槍。

作家:又是我……又讓我進去……

潛行者:你中簽了……走吧,我們不能在這裡呆太久……你那裡有什麼?……這裡……這裡禁止使用槍支!你會自取滅亡,也會毀了我們!記住之前的那些坦克!……扔掉它,我求求你!……

教授:你不明白嗎?

潛行者:(對教授)安靜!(對作家,聲音是乞求性的但有說服力)如果……如果有什麼事情發生,我會把你拉出來,無論如何……啊……我求求你!誰……(幾乎哭了)你要在那裡射殺誰?

回聲:朝那裡開槍……

作家放下了槍。

潛行者:快走!(回聲:快走……)我們時間不多了!

作家:(打開門)有水!

門後面是被水淹沒的房屋。對面有一架金屬梯子,從水裡往上延伸出來。

潛行者:沒事!抓住欄杆下去!

作家走入水中,水沒過他的肩膀。他走了幾步,爬上梯子。

潛行者:别去任何地方!在出口處等着!

教授走近門口。

潛行者:希望你沒有帶類似的東西?

教授:什麼?

潛行者:唔……手槍之類的東西?

教授:不,如果情況變得很糟糕,我有一個安瓿瓶。

潛行者:什麼安瓿瓶?

教授:哦,一個縫在衣服裡面的安瓿瓶,毒藥。

潛行者:天哪!怎麼,大家都想來這裡送死,還是怎麼的?

教授:(開始下樓梯)啊……就是這樣,以防萬一,所以準備了一個安瓿瓶。

教授走過水面,把背包舉過頭頂。潛行者低頭看着。地上躺着那把手槍。潛行者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它推入水中。

潛行者:作家!回去!嘿,回來,你這個自殺者!我不是告訴你在入口處等着嗎?站住!不要動!

作家繼續往前走,環顧四周。這是一座巨型大廳,裡面有一片片的沙丘(新月形沙丘,barkhans)。

教授和潛行者出現在大廳入口處。潛行者扔了一個金屬螺母,他們倆都跌倒在沙子裡。

金屬螺母慢慢地跳到沙丘表面。

作家用手捂住臉。

沙丘上方,一隻大鳥飛過,消失了。另一隻大鳥跟着它,落在一個沙丘上。

教授擡起頭看着作家。

教授:都是因為你選擇的地下隧道!

潛行者:什麼?

教授:沒什麼!你應該先穿過地下隧道!他因為害怕而爬錯了方向。

兩人又躲在一座沙丘後面。

作家躺在沙丘上。他沉重地站起來,水從他身上流過,他坐在井邊,咳嗽着。

他站起來,拿起一塊石頭扔進井裡。(空洞的聲音。)他坐在井邊。

作家:剛才我又做了一個實驗。實驗,事實,最後才有真理。但事實根本不存在,尤其是在這裡。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這裡的一切都是某人捏造的。一切都是某人愚蠢的謊言。你沒有這種感覺嗎?……而你,當然迫切想知道是誰的。但為什麼?你的知識有什麼價值嗎?誰會感到良心不安?我?我沒有良心。我隻有神經質。某個惡棍罵我——一個傷口。另一個惡棍稱贊我——又一個傷口。你把你的靈魂拿出來,你把你的心拿出來——他們會吞噬你的靈魂和心靈。你從靈魂中拿出卑鄙——他們會吞噬卑鄙。每個人都是有文化的;每個人都是饑餓的。他們都聚集在周圍:記者、編輯、評論家、絡繹不絕的女人。每個人都要求:“給我!給我!……”如果我讨厭寫作,那我算什麼作家?如果對于我來說,寫作是一種折磨,一種疾病般的、可恥的職業,就像痔瘡一樣。我以前也确實想過,有人因為我的書而變得更好。但其實沒有人需要我!當我死去,兩天後他們就會忘記我,開始吞噬别人。因為我想重塑他們,但我自己卻被重塑了,按照他們自己的映像!以前,未來隻是現在的延續,所有的變化在地平線後面都隐約可見。而現在,未來與現在融為一體。他們準備好了嗎?他們不想知道任何事情!他們隻想吞噬!

距離作家較遠的地方站着教授和潛行者。

潛行者:你真幸運!天呐……真的……你現在能活一百年了!

作家:是啊,為什麼不是永遠呢?就像流浪的猶太人一樣?

作家站起來向他們走去,灰塵從沙丘表面揚起。

沙廳旁邊的房屋。這裡似乎曾經有一間實驗室。這是一個非常廢棄的地方,幾乎成了廢墟。旁邊的房間被水淹沒,實驗室燒瓶漂浮在水中。

潛行者:你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當然,我毫不懷疑,你忍受了如此的折磨!這個管道是最可怕的地方!區裡可怕的地方!我們稱它為“絞肉機”,但它比任何絞肉機都糟糕!這麼多人在這裡喪生!箭豬就在那裡埋葬了他的兄弟(走到窗前)。他如此聰慧,如此天賦異禀……你們聽着:

“夏天已然逝去,

仿佛從未來過。

陽光溫暖和煦。

但這都還不夠。

一切可能實現的事物,

就像一片五指之葉,

落入我的掌心,

但這都還不夠。

無論邪惡還是善良,

不會憑空消逝,

一切都于光明中燃燒,

但這都還不夠。

命運将我置于它的羽翼之下,

照顧我,拯救我,

我委實幸運。

但這都還不夠。

樹葉沒有燃燒,

樹枝沒有折斷……

白晝如琉璃般澄淨,

但這都還不夠。”

(注:潛行者此處念誦在絞肉機裡死去的箭豬兄弟的詩,原作者實為阿爾謝尼·塔可夫斯基(Арсе́ний Тарко́вский)。)

潛行者:很好,難道不是嗎?這是他的一首詩。

作家:你為什麼總是坐立不安?你為什麼大驚小怪?很好嗎?……

潛行者:我隻是……

作者:我看到你就惱火!

潛行者:你無法想象我有多高興!每個離開的人都到達目的地的情況并不常見。而且你的行為是正确的!你是積極、善良、誠實的人,我很自豪我沒有看走眼。

作家:你看,他很高興一切都成功了!“命運”!“區”!你看,我是一個很棒的人!你以為我沒有看到你給了我兩根長火柴讓我抽嗎?

潛行者:不!你不明白……

作家:哦,當然,我怎麼會明白!教授,請您原諒,但是……我不想說任何惡意的話,但是這個蟲豸出于某種原因把您當成了他的親信……

潛行者:你為什麼這樣說!

作家:而我……(狗跑進來。)……像個低等動物一樣,被推入了那根管子!“絞肉機”!多好的名字啊!但你有什麼權利決定誰活下去,誰必須被放進“絞肉機”?!

一間被水淹沒的房間。教授坐在中間的椅子上。作家站在窗戶旁,潛行者坐在他旁邊。電話鈴響了。

潛行者:我什麼都沒選擇,相信我!你自己選擇!

作家:我選了什麼?兩根長火柴中的一根?

潛行者:火柴不能說明什麼。由于金屬螺母的影響,區放你走了,很明顯(房間裡的電話鈴響了)如果有人能通過“絞肉機”,那肯定是你。而我們跟着你走。

電話鈴響個不停。

作家:你知道嗎……

潛行者:我從不選擇自己,我總是害怕。你無法想象在區裡犯個錯有多可怕……但總得有人先走!

作家:(拿起聽筒)是的!不,這裡不是診所(挂斷聽筒)。你看,“總得有人”!

你覺得怎麼樣?

教授傾身靠近電話機。

潛行者:别碰!

教授仍然拿起電話機,撥了一個号碼。

電話裡傳來女人的聲音:什麼?

教授:麻煩轉到第9實驗室,謝謝!

女人的聲音:請稍等……

教授手拿着電話機離開了房間。

一個男人的聲音:喂?

教授:希望我沒有打擾到你。

男人的聲音:你想幹什麼?

教授:就說幾句話。你把它藏起來;我找到了,在老廠房的第4号倉庫裡。你聽到了嗎?

男人的聲音:我馬上聯系安全部隊。

教授:是的……快點!你可以聯系他們,你可以寫信來反對我,你可以召集我的同事來一同反對我,但已經太晚了!實際上我離那個地方隻有一步之遙。你聽見了嗎?

男人的聲音:你明白這是你作為科學家的末日嗎?

教授:應該慶幸!

男人的聲音:你明白會發生什麼……如果你敢的話會發生什麼。

教授:你又想吓唬我嗎?是的,我這輩子都在害怕。我甚至害怕你。但現在我一點也不害怕了,相信我……

男人的聲音:我的天哪!你連希羅斯特拉圖斯(Herostratus,古希臘青年,曾焚毀古代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阿爾忒彌斯神廟)都不如。你……你一輩子都想傷害我。因為二十年前我睡了你的妻子,現在你可高興了,終于成功地和我算了賬。好吧,去吧,去表演你的……卑鄙行徑。你不敢挂斷我的電話!等待你的最糟糕的結局,不是坐牢。最根本的是你永遠不會因為那件事原諒自己。我想……我能看到你在牢房用褲帶上吊的情景。

教授挂斷了聽筒。

作者:教授,你設計的是什麼東西?

教授:你能想象如果每個人都相信這個房間,那會發生什麼嗎?他們什麼時候會蜂擁而至?這隻是一個時間問題(回到房間)!如果不是今天,那麼就是明天!而且不是幾十個,而是幾千個!所有那些沒有當上皇帝的人,偉大的宗教審判官們,各式各樣的元首們,都會來到這裡!不是為了金錢,不是為了靈感,而是為了重塑這個世界!

潛行者:不!我不會帶這樣的人進來!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教授:哦,你懂什麼,你這個古怪的人!你不是世界上唯一的潛行者!沒有一個潛行者知道,他們帶了什麼樣的人進來,又帶走了什麼離開。而且,沒有犯罪動機的犯罪行為的數量也在上升!這不是你的工作嗎(在房間裡轉來轉去)?還有政府中的軍事政變者和黑手黨——他們不是你的雇主嗎?還有激光武器,超級細菌,這些令人厭惡的污穢之物,會得到妥善保管嗎?

作家:你可以阻止這種社會瘧疾嗎?你真的相信這些神話嗎?

教授:對于可怕的神話——我相信。對于好的神話——我不相信。

作家:哦,得了吧,得了吧!沒有人能在全人類中散播如此的愛與恨!至于金錢、女人也許是一種複仇欲。我多希望那高高在上的上司被車壓死。正義的社會!人間的天堂!這不僅僅是一個願景,也是一種意識形态、心動和觀念。無意識的同情心還無法實現,好吧,就像通常的本能願望一樣。

潛行者:(站起來)不可能。怎麼能以犧牲别人的不幸為代價來獲取快樂呢?

作家:我完全可以清楚地看到,你打算用某種難以想象的仁慈毀滅人類。而我完全沒有恐懼!既不為你,也不為我自己,尤其是為人類,因為你不會成功。你最多能得到諾貝爾獎,或者,很可能,得到一些完全荒謬的東西,關于你似乎從未想過的東西,就像電話裡說的事情……你夢見一件事,但你得到的卻是另一回事(打開閘刀開關;燈光閃爍)。

潛行者:你為什麼這樣做(遮住臉;燈燒壞了)?

作家:電話……電源(拿起一盒藥)……看,絕佳的鎮靜劑,已經不再生産了,哪來這麼多?

潛行者:我們要不繼續走吧?夜幕降臨,天色太暗就回不來了。

教授離開了房間。

作家:對了,我完全理解所有這些詩歌朗誦和繞路兜圈隻不過是一種道歉形式(離開房間)。我理解你,艱難的童年,糟糕的環境……但你别抱幻想。(作家手裡一直拿着樹枝或電線之類的東西;現在他彎下身,把那東西戴在頭上,就像戴上荊棘冠冕)我不會原諒你的!

潛行者:求你别說了……(離開房間)

狗躺在地闆上叫着。牆角有兩具互相擁抱的骷髅。百葉窗打開又關閉。

潛行者:(畫外音)教授,過來。

教授從窗戶走開,走向作家和潛行者,他們站在被水淹沒的大廳邊緣。

潛行者:等一下,别着急。

作家:我不着急去任何地方。

潛行者離開他們,蹲在某個入口前。

潛行者:我知道你會很激動……無論如何,我必須告訴你們……我們已經到了……站在“房間”的門口……這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你們必須知道……在這裡,你們最隐秘的願望将會實現。最真誠的願望!通過苦難實現的願望!(走近他們)你們不必說什麼。你們隻需要……集中精神,努力回憶自己的一生。當人們回想過去時,他們會變得更好。以及……(停頓;走向房間)最重要的是……信念!好的,現在你們可以進了。誰想先進去?(對作家說)你吧?

作家:我?不,我不想。

潛行者:我明白。這沒那麼容易。但别擔心,很快就會進去的。

作家:我懷疑……真的能進去嗎?首先,如果我開始回憶我的生活,我想我不會變得更好。其次,難道你不覺得這麼做可恥嗎?……卑躬自憐,哭泣祈禱。

教授走到他的背包前,開始搗鼓着背包裡的東西。

潛行者:祈禱有什麼錯?你這麼說是因為你的自負。冷靜下來,你隻是還沒有準備好,這種事經常發生。(對教授說)也許你可以先進去?

教授:(走到他們身邊)我……(回到他的背包前,拿出一個圓柱形物體)

作家:瞧!我們在這裡看到了教授的新發明!一種研究人類靈魂的儀器!靈魂計!

教授:這隻是一個炸彈。

潛行者:什麼——什麼?

作家:開玩笑……

教授:不是開玩笑,這是一顆20000噸當量的炸彈。

作家:做什麼用?

教授組裝炸彈。

教授:我和我的朋友,也就是前同事一起組裝了它。可以看出這裡不能讓任何人幸福。(輸入數字;組裝結束)如果它落入壞人之手……實際上,我再清楚不過了。我們當時就意識到……不應該摧毀區。如果它是……如果它甚至是一個奇迹——它也屬于自然的一部分,意味着某種希望,可以這麼說。他們把這枚炸彈藏了起來……我又找到了它,在老廠房的第4号倉庫裡。似乎必須有一條規則……一個人永遠不應該做不可逆轉的行為。我什麼都明白,我也不是瘋子(歎氣),但當這裡的道德潰瘍對每一個渣滓敞開時……我将無法入眠。另一方面,也許内心深處最隐秘的願望并不會成真。是吧?

作家望向教授。

作家:你這可憐的家夥真是庸人自擾……

局促不安的潛行者走了過去。教授站起來,走向潛行者。潛行者撲向教授。

潛行者:把它給我!

潛行者試圖從他手中奪走炸彈。教授摔倒了;作家撲向潛行者,把他放倒。潛行者摔倒了,站起來再次攻擊教授。

潛行者:把它給我!

作家用拳頭把潛行者打倒在地,他掉進了水裡。

教授:(對作家)你不是一個聰明的人嗎!

潛行者再次攻擊教授,作家把他扔開。

教授:(對作家)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作家:你這個虛僞的家夥……

潛行者:(哭)為什麼?你為什麼……我?他想毀掉它;他想毀掉你的希望!把它給我!

作家把他扔到一邊。潛行者站起來,抽泣着用手擦臉。

潛行者:世界上的人已經一無所有了,是嗎!如果人們沒希望了,這是唯一……唯一一個可以來的地方。你們來這裡也是這樣,不是嗎?你們為什麼要破壞信仰?!

他想再次撲向教授,但作家又把他推開了。

作家:給我閉嘴!我看透了你!你根本不在乎人類!你從我們的痛苦中賺錢!問題甚至與錢無關,你在這裡很享受,不是嗎?在這裡你是國王和上帝,你,虛僞的蠢貨,竟然可以決定誰生誰死。我明白為什麼你的潛行者兄弟從不親自進入房間。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在這裡,你沉溺于權力、神秘和權威!那還有别的什麼願望可以實現呢!

潛行者:不!不是這樣的!你……你錯了!(跪在水裡,洗去臉上的淚水和血迹,哭泣着。)潛行者絕對不能進入房間!潛行者……絕對不能為了私利而進入區!他絕對不能;想想箭豬的事!是的,你說得對,我是個愚人,我在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沒做過,我什麼也做不了……我也不能給我的妻子任何東西!我沒有朋友,我也不可能有朋友,但你不能從我這裡奪走我的東西!在那裡,在鐵絲網的另一邊,我的一切都已經被奪走了。我所有的東西都在這裡。你能理解嗎?在這裡!在區裡!我的幸福、我的自由、我的尊嚴——一切都在這裡!因為我帶領着和我一樣的人,不幸的人,受苦的人來到這裡。他們……他們再沒有其他希望了!而我——我可以!你能理解嗎——我能幫助他們!沒有其他人能幫助他們,但我這個愚人(喊道),我,愚人,能!我為能幫到他們而流淚。這就夠了!我什麼都不想要。

教授看着潛行者,走到窗前,整理了一下濕透的夾克。作家坐在潛行者旁邊,摟着他。

作家:我之前不知道這個情況。不管怎樣——我很抱歉,但是……你太愚蠢了[“上帝的傻瓜”]!你根本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你覺得箭豬為什麼要上吊自殺?

潛行者:他夾帶着私欲來到區。他為了錢,在“絞肉機”裡害死了他的兄弟……

作家:這我知道。但他為什麼要上吊自殺?他為什麼決定再來一次這裡——這次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他的兄弟。他為什麼就此放棄?

潛行者:他本來想的,他……我不知道。幾天後他就上吊自殺了。

作家:(非常堅定地說)因為他明白,并不是所有的夢想都能實現,隻有最本能的夢想才能實現!而你徒勞地大喊大叫又能怎樣!……

三個人聚集在房間的入口處。潛行者坐在地闆上,蹲下,把臉貼到膝蓋上。

作家:在這裡所發生的事情隻不過跟你的天性、你的本質相應!但你不知道它的本質,它存在于你的體内,統治着你的一生!你什麼都不懂,皮襪先生(Leather Stocking)。箭豬其實沒有被貪婪征服,他跪在這個水坑裡向房間乞求他的兄弟複活。但他因為得到了很多錢,其他什麼也得不到了。因為箭豬能得到屬于他的一切!而良心、靈魂的痛苦這類的東西——是被編造的,是頭腦所構想的。他明白了這一點,于是上吊自殺。(停頓;教授彎下腰,用水潤濕脖子)我不會進入你所謂的房間!我不想把我内心積累的所有垃圾都抛灑到任何人的頭上,即使是你的頭。然後,再像箭豬一樣把我的頭放進套索裡。

我甯願在自己散發着惡臭的别墅裡安靜平和地醉死方休。(教授檢查炸彈)不,蟒蛇先生(Big Serpent),你不會分辨人。如果你把我這樣的人帶進這個區域,然後……額……你怎麼知道,這個奇迹真的存在?(對教授)誰告訴你,人的夢想真的在這裡實現?你看到過誰在這裡會真的感到幸福嗎?也許是箭豬?到底是誰告訴你區,箭豬,還有房間這些事情的?

教授:是他。

作家:哦!

作家踉踉跄跄,差點從門檻跌入房間,但潛行者扶住了他。

電話鈴響了。教授拆開炸彈,把零件扔到四面八方。作家和潛行者坐在地闆上,緊緊地靠在一起。

教授:那現在我什麼都不明白了,來這裡有什麼意義呢?

作家拍了拍潛行者的肩膀。教授坐在他們旁邊,仍然在忙着拆炸彈。

潛行者:好安靜……你聽見了嗎?(歎氣)所以,也許我應該放棄一切;帶着我的妻子,小猴子,搬到這裡來。沒人會傷害他們。

開始下雨了,鏡頭顔色變成單色。教授把最後的零件扔進水裡。他們靜靜地坐着。雨停了。瓷磚地闆被水淹沒。水裡躺着炸彈的零件和表盤,一雙魚在它們上面遊來遊去。原油浮了起來,吞沒了鏡頭。(可以聽到火車駛過的噪音和波萊羅舞曲。)

在酒吧入口處,潛行者的妻子将女兒的拐杖靠在長凳邊,讓女兒坐在長凳上。然後她穿過門廊,走進酒吧。

作家和教授站在桌子旁邊。潛行者站在他們身後喂狗。潛行者的妻子走到他們身邊。

妻子:你回來了?(注意到那隻狗)它是從哪裡來的?

潛行者:它總是粘我們,我們不能抛棄它。

妻子無助地坐在窗台上。透過酒吧敞開的門,可以看到長凳和坐在上面的小猴子。

妻子:(溫柔地)那又怎麼樣,我們走吧?小猴子在等着。走吧。

她走到店主旁邊的出口。店主悲傷地看着她。作家喝着啤酒。潛行者瞥了一眼狗,也朝出口走去。

妻子:你們有人需要養狗嗎?

作家:我家養了五條狗了。

妻子走到門口,停了下來。狗朝她跑來。

妻子:那你喜歡狗嗎?

作家:呃,什麼?

妻子:很好……

潛行者走到她身邊,把包遞給她。

潛行者:好吧,我們走吧。

他們離開,沿着門廊走下去。作家和教授望着他們。作家點燃了一支香煙。

女孩坐在她父親的肩膀上。她的臉很平靜。她的頭上裹着一條披肩。潛行者把女兒扛在肩上,他的妻子拄着拐杖。他們走下斜坡,然後來到一片巨大的肮髒沼澤或湖泊的岸邊。這大概是發電廠的冷卻池,在水的另一邊可以看出來。狗在他們周圍跑來跑去。

潛行者的家。妻子正在往碗裡倒牛奶。狗在舔着牛奶。潛行者躺在地闆上。

潛行者:(歎氣)你無法想象我有多累!隻有上帝知道!他們這幫作家科學家,竟然還自稱是知識分子。(用拳頭擊打地闆,碗彈起,狗走開)!

妻子:冷靜點!

潛行者:他們什麼都不信仰。他們……他們身上負責信仰的器官已經萎縮了!

妻子:冷靜!

潛行者:因為沒用!……

妻子:好了,好了,上床躺下。别睡在這……這裡太潮濕了……你不能躺在這裡……把外套脫了……

潛行者喘着粗氣,歎了口氣。他的妻子扶他起來,把他帶到床上。她幫他脫掉外套、鞋子和褲子,把他安頓到床上,坐在他身旁。

潛行者:天哪,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妻子:冷靜……冷靜……這不是他們的錯……我們應該可憐他們,而你卻生氣了。

潛行者:你沒看見他們嗎?他們的眼睛是空洞的。

他的妻子給了他一顆藥丸,然後,抱着他的頭,從杯子裡倒了點水。然後她撫摸着他的臉。他哭了,閉上了眼睛。

潛行者:他們每分鐘都在想如何不被販賣得太便宜,如何以更高的價格賣出自己!

每個人都為他們的靈魂的每一次行為付出代價!他們知道“他們生來就是有目的的”!他們“有自己的使命”!因為他們“隻活一次”!這樣的人還能相信什麼事情呢?

妻子:冷靜下來,停下來……睡覺吧……睡覺……

潛行者:沒有人相信。不隻是他們兩個。沒有人!我應該帶誰進去呢?哦,上帝……最可怕的是……沒人再需要區。沒人再需要那個房間。我所有的努力都毫無價值!

妻子:你為什麼這麼說?别說了。

潛行者:我不會再帶任何人進去了。

妻子:(同情地)好吧……如果你願意,我會和你一起去那裡。可以嗎?

潛行者:(睜開眼睛,看着她)去哪裡?

妻子:你覺得我别無所求嗎?

潛行者:不……你一定不能去……

妻子:為什麼?

潛行者:不,不……如果你去那個房間毫不奏效,那該怎麼辦?

潛行者閉上眼,扭過臉去,一串淚痕出現在他肮髒的臉頰上。妻子坐在凳子上,拿出一包香煙。然後她走到窗邊,坐在窗台上,點燃一根火柴,然後抽起香煙,對着攝像頭說話。

妻子:你知道?我母親非常反對我和他在一起。我想你一定明白,他是個有福的上帝的傻瓜。大家都在嘲笑他,一個笨蛋,一個可悲的人……我媽媽說:他不是一個潛行者嗎?他不是一個死刑犯嗎?他不是一個永久的監獄佬嗎?還有孩子。潛行者的孩子的下場……而我……我甚至……我甚至沒有跟母親争辯……我自己知道這一切:他是一個死刑犯,他是一個死刑犯,還有被詛咒的孩子……我能做什麼呢?我确信我會和他相處得很好。我也知道會有很多悲傷,但悲傷中的幸福總比……灰暗而悲苦的生活要好。(抽泣,微笑)然後他徑直走到我面前說:“跟我走吧”,我就去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後悔過。從來沒有。很多悲傷,很多恐懼,很多羞恥,但我從未後悔過,也從未羨慕過任何人。此般命運,此般生活,此般我們。如果我們的生活沒有悲傷,那就不會更好,隻會更糟。因為那樣的話……就不會有幸福,也不會有希望。就是這樣。

潛行者的女兒坐在桌邊看書。她仍然披着披肩。她放下書,動了動嘴唇,但沒有發出聲音。

小猴子:(畫外音)

“ 我的朋友,我愛你的眼睛,

那神奇的華光般的光芒,

擡起頭時,

像一道天上的閃電,

匆匆環顧四周……

還有一股更強大的魔力:

低垂的眼睛,

在熱吻時刻,

透過低垂的睫毛,

燃起可怕而暗淡的願望之火。”

(注:費奧多爾·丘特切夫(Fyodor Tyutchev)的詩;丘特切夫為俄國文學史上和普希金齊名的浪漫詩人。)

桌上放着一些玻璃器皿。小猴子看着它們,在她的目光的驅使下,它們開始移動——(火車鳴笛)先是玻璃杯,(再次鳴笛)然後是壺,(再次鳴笛)然後是高腳杯。狗在吠叫。女孩看了看它,它不再叫。高腳杯從桌邊掉下來。女孩把一邊臉頰貼在桌上(火車駛過的聲音,窗玻璃在搖晃;《歡樂頌》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熒幕變暗(窗玻璃搖晃)。

注:一些中文詞後會标對應的英文詞,表示強調,或者表示難以确定準确義的詞,如區(The Zone),再如軌道車(dres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