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醜回魂:歡迎來到德裡鎮》的第一集做了一件聰明的事,也做了一件讨巧的事。聰明在哪?它知道自己在跟誰對話。讨巧在哪?它太清楚觀衆想要什麼了。

這部劇講1962年的德裡鎮。距離我們看過的電影版中1989年的故事,正好27年。

27年。這個數字是斯蒂芬·金宇宙裡的密碼。小醜潘尼懷斯每27年醒一次,吃一年的孩子,然後睡27年。像某種精密的生物鐘。像某種宇宙的呼吸節奏。

第一集的故事。1962年1月4日,小男孩馬蒂逃票看電影被抓,逃出影院後在路邊被一家人搭車。他說,去哪都行,就是别回德裡。然後那家人開車繞了一圈,又回到德裡。妻子突然生下一個有翅膀的怪嬰。怪嬰撲向馬蒂。

四個月後。

馬蒂的朋友泰迪、菲爾、莉莉開始調查失蹤案。他們找到最後見過馬蒂的女孩羅妮。莉莉說她在浴缸排水口聽到馬蒂唱歌,唱的是《音樂人》裡那首《你有麻煩了》——正是馬蒂失蹤那晚偷溜進去看的電影。

幾個孩子偷偷潛入影院,放映《音樂人》。銀幕上的馬蒂突然開口說話,責怪他們。然後,那個怪嬰再次出現,從銀幕裡沖出。

接着,一場讓人瞠目結舌的殺戮。

出品這部劇的HBO,曾經是高品質電視的代名詞,但近年來明顯轉向改編已有IP。像《龍之家族》《最後生還者》《企鵝人》,還有現在這部《小醜回魂前傳》。他們甚至在開發《哈利·波特》電視劇。

這是個信号。

流媒體時代,原創太貴,風險太大。改編至少有現成的粉絲基礎。但問題是,你在用觀衆的記憶對抗觀衆的期待。

HBO在做什麼?他們在把《小醜回魂》變成一個倒叙的編年史。

第一季設定在1962年,如果拍第二季會是1935年,第三季會是1908年。每次往回跳27年。導演安德斯·穆斯切蒂說,這個故事會像水下的冰山,通過三季慢慢展開,他們倒着講故事是有特殊原因的。

這個設計很狡猾。

恐怖片最怕的是什麼?是觀衆知道怪物長什麼樣。恐怖來自期待感,我們想在看到爪子之前就感覺到它的呼吸,想在尖叫之前先顫抖。但這部前傳面對一個問題——我們已經看過比爾·斯卡斯加德演的小醜四處追殺孩子了。

我們太熟悉這張臉,這恐怕會讓整個懸疑結構變得毫無意義。

我們知道結局。我們知道怪物。我們甚至知道這個鎮最後會被摧毀。

那還有什麼好看的?

所以倒叙是個解法。

第一集的開場就很聰明——馬蒂逃票,被抓,逃跑,搭車,想離開德裡,卻被帶回德裡。這個循環本身就是隐喻。沒人能逃離德裡。德裡是詛咒,是引力,是宿命。

片中有個彩蛋:學校廁所牆上的塗鴉寫着“Alvin Marsh”,那是未來失敗者俱樂部成員貝弗莉的父親的名字。1962年,他還是個學生。他還沒變成那個施虐的父親。但種子已經埋下了。

這就是前傳的價值。不是告訴你會發生什麼,而是告訴你為什麼會發生。

不是說“看,潘尼懷斯要來了”,而是說“看,潘尼懷斯一直都在”。把恐怖從懸念變成宿命。從“會不會發生”變成“早就注定”。

你知道1962年會發生什麼。你知道1935年會發生什麼。你知道這些孩子的命運。這種無力感就是恐怖。

潘尼懷斯不是地球生物,它大約一百萬年前降落在這裡,發現沒有天然食物來源,于是開始吃孩子。每27年醒來獵食一年。它把自己變成孩子們最恐懼的樣子,因為恐懼會讓食物更美味。

第一集裡那個怪嬰,就是這個邏輯的變體。一個即将臨盆的母親,最恐懼的可能是什麼?畸形。輻射。冷戰時代的核恐慌。1960年代早期,人們普遍恐慌核攻擊、輻射效應和嬰兒畸形。潘尼懷斯懂得如何利用時代的集體焦慮。

同時,空軍基地的戲份也在呼應這個主題。少校勒羅伊·漢隆,也就是未來失敗者俱樂部成員邁克·漢隆的祖父,遭到三個蒙面人襲擊。對方逼他洩露轟炸機的參數。

冷戰。種族歧視。軍事機密。孩子失蹤。

所有這些線索都在說同一件事:德裡鎮本身就是怪物的共犯。

斯蒂芬·金在小說裡明确表達過,潘尼懷斯經常體現并放大人性中已經存在的醜陋和仇恨。它不創造惡,它隻是讓惡顯形。

泰迪家的安息日晚餐那場戲很說明問題。他問父親,孩子有沒有可能被關在地下很長時間。父親講起自己父母從布痕瓦爾德集中營逃出來的經曆,講納粹用人皮做燈罩。然後泰迪回到房間,台燈開始閃爍,燈罩上浮現出許多人臉。

大屠殺的記憶。集中營的陰影。這些東西穿越時空來到1962年的德裡。恐怖不隻是超自然的,它也是曆史的、人性的。

影院是個絕妙的舞台。

幾個孩子偷溜進去放《音樂人》。銀幕上的馬蒂突然對着他們說話,銀幕上的怪物也殺進現實世界。

銀幕。觀看。參與。

你坐在屏幕裡看《小醜回魂前傳》,劇裡的孩子也坐在屏幕前看《音樂人》。他們看到的電影變成了現實。你看到的電視劇呢?

《音樂人》裡有一句台詞:“我們的孩子的孩子都會有麻煩”。這是個預言,指向27年後的失敗者俱樂部。但它也在說:創傷是代際傳遞的。你現在看到的恐怖,會變成你孩子的噩夢。

這就是為什麼第一集要花那麼多筆墨鋪墊人物關系。莉莉的父親一年前在工廠事故中死去。泰迪的祖父母死在集中營。羅妮聽到過聲音。勒羅伊遭受種族歧視。

每個人都帶着傷痕。潘尼懷斯隻是打開傷口。

德裡的曆史充滿了悲劇,每27年都會出現特别多的失蹤、謀殺和恐怖事件。1906年的鐵工廠爆炸,88個孩子死亡。更早的殖民者大規模失蹤。更早的原住民被暴力驅逐。

潘尼懷斯允許德裡存在,隻要這個鎮每27年提供孩子給它吃。它影響居民的意識,讓他們無法幹涉它的進食,有時甚至讓居民間接幫助它。謀殺案不了了之。警察抓錯人。

這不是個關于怪物的故事。

這是個關于共謀的故事。

整個小鎮都在假裝不知道。成年人選擇性失明。孩子隻能自救。這也是為什麼斯蒂芬·金的《小醜回魂》永遠是關于孩子的——因為隻有孩子還沒學會假裝。

第一集的評價褒貶不一。

贊揚的人說,制作精良,氛圍到位,開場抓人,結尾反轉。批評的人說,角色太多太散,内容撐不起前傳的野心。

但這都不是重點。

這部劇在做一個實驗:能不能把一個我們已經知道結局的故事,講得讓人想繼續看下去?

能不能讓熟悉變成武器,而不是障礙?

能不能讓觀衆在看的時候,不隻是等着潘尼懷斯出場,而是真正關心這些1962年的孩子?

第一集給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它殺了三個孩子。快準狠。沒有猶豫。這不是鋪墊,這是宣言。它在說:别指望主角光環。這是德裡。在德裡,恐怖不需要理由,死亡不需要意義。

或者說,恐怖本身就是理由,死亡本身就是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