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聽到不少人評論說《鱿魚遊戲》太套路了,早有《大逃殺》、《彌留之國的愛麗絲》等等珠玉在前,最顯眼的元素不過就是殺戮。殘酷到底的殺戮。

用遊戲做背景,人人穿上統一的制服,在蒙面人槍口的威脅下,變成鬥獸場的獸,賽馬場的馬,變為一個冰冷的數字——

假裝這就是真實世界的法則。

引得一衆觀者無不感歎人性的複雜,社會的危險,資本的險惡……總之是那副聽爛了的陳詞濫調,還當個驚天大發現一般嚼碎了揉爛了地說。仿佛恨不得下一秒就地球爆炸,炸死一隻隻蝼蟻。隻要當不上資本家就都是蝼蟻。

他們習慣于高屋建瓴地點評影視劇,揭露這個隐喻指出那個象征,一會是半島局勢一會是五常開會,從曆史、政治、軍事各個角度進行宏觀分析,但說來說去也還是那些東西,接着又去評估各個主角生存能力,考察道德水平,得出一些職場指南、人生雞湯之類的結論,最後來一句:“嗐!都是老套路了,也不知道怎麼那麼火!”——我們常常能在酒桌大叔的口中聽到。

當然這也要歸功于本片男主角成奇勳實在是太标準的東亞男性,儒家禮教浸淫下生長起來的好男人,讓廣大男觀衆都能輕松代入其中,他擁有完整的道德,尊老愛幼,團結集體,如同亂世之中的劉備,靠着善良和包容一步步走到最後,似乎不是偶然,也符合偉光正的主流叙事。

可是最諷刺的地方也在這裡,倘若“鱿魚遊戲”是真實世界的微縮,那為何奇勳會如此潦倒?一敗塗地到欠一屁股債?就算出身一般般,但憑着他的“美德”也不至于變成騙母親養老錢去賭博的人渣吧?

劇中有掠過短短一瞬回憶,原來是多年前的罷工運動毀了奇勳的一切,這無疑又是一出經典的男性話語:我堕落我混蛋我對家人一塌糊塗都是為了宏大的革命偉大的事業。

金錢才是萬惡之源。資本主義的大潮湧過來,沖散了傳統的美麗田園——由儒家男性大家長以“仁義禮智信”統治的舊時光。在新社會終于找到了馬克思主義武裝,化身為勇鬥資本家的正義工農,高喊“人不是馬”猛烈抨擊資本主義異化人類,似乎都還是讓看客覺得略顯煽情和蹩腳。

有點過時了。

當共同富裕的烏托邦越來越成為一個模糊的幻想,男性的故事還能講多久?反而是本片的明快節奏和别出心裁的服化道最為人津津樂道,糖果色的樂園處處飙血,玩“123木頭人”的巨型小女孩太有标志性,各式摳圖餅幹也成為網上熱梗;非常明顯,最炫酷缤紛的視聽刺激才是《鱿魚遊戲》引人入勝的關鍵。

導演在劇中穿達什麼價值表現什麼人性都不再重要,不同價值和人性或協助或傾軋的戲劇化情節才是看點;遙想幾十年前《大逃殺》一出,人人高呼深刻,直擊靈魂,暴力美學;到了《鱿魚遊戲》則隻剩下感官的盛宴娛樂至死,悄無聲息地解構了劇裡顯而易見的男性叙事。

就連結尾奇勳突然染了個紅發重新做人都顯得如此滑稽,即便赢得家财萬貫,回到現實世界依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劇裡有句台詞大概是說:不論是富可敵國的有錢人還是一無所有的流浪漢都感到靈魂空虛,這句話僅适用于東亞男性;因為女性往往可以很自如地融入現代都市的繁華裡,陶醉于資本與科技鑄就的新文明之中——盡管總被诟病于沉迷消費主義——正如《鱿魚遊戲》火遍全球一樣,有人執着于去分析那些陳舊的陰謀論人性論,有人隻當是坐了一次過山車。

田園時代男性的榮耀和精神被淘汰得太快,然而還是有一代代的男人按着傳統男子氣概培養長大,等他們被投放到鋼筋水泥籠子裡之後就會明白,還是小時候那些遊戲好玩,最美的是那些夕陽殘照下的小巷胡同,永遠逝去的樸素年華,男孩子們隻需要一個勁兒地拼鬥厮殺就好了,實力不夠就“以德服人”,道德不管用了就拼運氣,死了也光榮,總比被金錢吞噬靈魂要好。

到頭來,現實世界是了無生趣的,“鱿魚遊戲”反而是理想樂園,那些令人眼花缭亂的燈紅酒綠都煙消雲散了,這一刻,不用看錢不用看顔,隻需要跟清一色的蒙面者打交道;把人當作馬固然殘酷,可是男人就是需要這種殘酷,沒有敵人也要創造敵人,需要有這麼一個代表邪惡勢力的靶子被他打垮,他從小曆練出來的本領、心氣兒才派上了用場。他回不去老婆孩子身邊了,他注定要一輪又一輪地體驗下去,冠以正義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