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拉·奈特莉又演了一個沒人相信的女人。
這話聽起來有點刻薄。但你看完這部《10号艙的女人》,就會明白我在說什麼。
先交代一下情節。
女記者勞拉登上了一艘超級遊艇。這不是普通的遊輪,是我這種自媒體小咖這輩子都沒機會上去的——每個艙室都像總統套房,晚宴上的香槟比我一個月的稿費還貴。
船主是億萬富翁理查德和他身患絕症的妻子安。表面上這是一次慈善航行,安想在離世前把财産捐給基金會。
勞拉的工作很簡單:跟名流們觥籌交錯,寫出一篇歌功頌德的軟文。(必須承認,這工作讓我有點動心)
但第一天晚上,她為了躲避在船上當攝影師的前男友,慌不擇路沖進了10号艙。在那裡,她遇見了一個金發女人。短暫的照面,互相道歉,然後各自散去。
深夜。
勞拉聽到尖叫聲,看到有人從隔壁陽台被推下海。10号艙的陽台上,有血迹。
她報警。船上的安保團隊來了。船長來了。乘客都來了。
然後所有人都告訴她:登記記錄裡,預訂這個艙室的客人兩天前就取消了行程。
10号艙是空的。沒有人住過。
那個女人沒存在過。
這部電影改編自露絲·韋爾2016年的暢銷小說。小說在當年引起轟動,被稱為“當代阿加莎·克裡斯蒂作品”。電影版本找來了凱拉·奈特莉,還有蓋·皮爾斯、漢娜·沃丁厄姆這些演技派。陣容很豪華。
但電影出了問題。
影片隻有92分鐘,但評論普遍覺得它太拖沓。這很有意思。一個半小時的電影,怎麼會讓人覺得慢?
因為它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
前半段,電影試圖建立懸疑。勞拉看到了一個女人,然後這個女人消失了。沒有人相信她。好,這是經典的“煤氣燈效應”設定。這個故事很像對希區柯克1938年《貴婦失蹤案》的現代改編。一模一樣的核心:有人消失了,但周圍所有人都說她從未存在。
問題在于,導演西蒙·斯通說過,他不想讓觀衆懷疑勞拉的可靠性。他希望觀衆完全站在勞拉這邊,相信她看到的一切。
這就形成了一個戲劇性的真空。
傳統懸疑片有兩種玩法:要麼讓觀衆跟主角一樣迷惑(我們不知道真相);要麼讓觀衆比主角知道得更多(我們看着她走向危險)。但這部電影選擇了第三條路——讓觀衆和主角一起确信真相,然後看着其他人不相信。
這很快就變得無聊了。
因為我們知道勞拉是對的。我們看到了那個女人。我們知道有人被扔下了海。所以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就是看勞拉不停地說“我真的看到了”,然後其他人不停地說“你喝多了吧”。
循環往複。直到揭曉真相。
而真相來得很突然。
安早就死了。被理查德扔下了海。而現在船上的“安”,其實是一個叫卡麗的替身。理查德通過面部識别技術找到了安的相貌替身,讓她冒充妻子,篡改遺囑,把整個财産帝國轉移到他手裡。
這個設定有野心。
導演說過,這部電影的核心,是關于“父權制下對女性的随意處置——你可以丢棄她們,替換她們,然後繼續前進,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可是。
這不就是好萊塢一直在做的事嗎?老了的女演員被年輕的替代。不聽話的女性被溫順的替換。甚至連這部電影本身——它把原著小說裡複雜的心理描寫砍掉了大半,把勞拉從一個有創傷、吃抗抑郁藥、經曆過入室盜竊的脆弱女性,簡化成了一個普通的目擊者。
電影在批判“替換女人”這件事。但它自己也在做同樣的事。
這種諷刺,可能是無意的。但它确實存在。
小說裡,勞拉的男友叫朱達。電影裡沒有這個人。小說裡,勞拉因為被盜竊而丢了手機和錢包,所以向隔壁借睫毛膏——這才有了10号艙的相遇。電影裡,她是為了躲前男友。
小說裡,勞拉吃抗抑郁藥。電影裡沒有。小說裡她是旅行雜志記者。電影裡她是嚴肅新聞記者。
每一個改動,都在簡化她的複雜性。
凱拉·奈特莉很努力。你能看出來。她演出了勞拉的堅持、恐懼和憤怒。但劇本沒有給她足夠的空間。她的台詞大部分時間都是“我真的看到了”和“你們必須相信我”。
蓋·皮爾斯飾演反派理查德。他有那種英國紳士的優雅和冷酷。但角色寫得太單薄。他就是個貪婪的丈夫,想要錢。沒有更多的維度。
其他所有配角,都像是推理桌遊的棋子——每個人都是某種标簽角色,完美地表現出無知、輕浮或險惡,僅此而已。
電影在一艘價值1.5億美元的真實遊艇上拍攝。場景确實很美。北海的灰色天空,冰冷的海水,豪華的艙室。但美麗的背景無法掩蓋劇本的貧乏。
《10号艙的女人》被拿來和《火車上的女孩》《窗邊的女人》相提并論。這三部電影有一個共同點:都改編自暢銷心理驚悚小說,都以女性為主角,都在影評界遭遇滑鐵盧。
為什麼?
因為這類小說的魅力,在于主角的内心世界。是她的焦慮、她的自我懷疑、她的創傷。文字可以讓我們進入她的大腦,感受她的掙紮。但電影是外部的媒介。我們隻能看到她的行為,聽到她的對話。
當一部小說的核心是“我不知道我是否瘋了”,而電影的開場就告訴我們“她沒瘋”,那故事還剩下什麼?
隻剩下謎題。但這個謎題本身并不複雜。一個男人想要錢,所以殺了妻子,找了個替身。這個情節放在1940年代的黑色電影裡可以成立,但放在2025年,你需要更多的東西。
你需要讓觀衆關心。
有幾個瞬間,電影差一點就做對了。
勞拉跳海逃生的場景。北海的水接近零度。她遊向岸邊,身體幾乎凍僵。這個鏡頭很有力量。因為這是真實的威脅,不是心理上的、抽象的。
卡麗這個角色,那個被雇來冒充安的女人。她本來不知道會涉及謀殺。她隻是需要錢。她有個女兒。電影花了大概五分鐘在她身上。但如果給她更多時間,如果讓我們真正理解她為什麼接受這份工作,她的内心掙紮,她和勞拉之間的關系會更複雜。
這個故事,本可以講兩個被困在男人遊戲裡的女人如何聯手。
但電影沒有時間給她們。
因為它要趕着揭曉真相,趕着制造動作場面,趕着在92分鐘裡講完一切。
好的懸疑片懂得等待。
《後窗》裡,詹姆斯·斯圖爾特在輪椅上坐了兩個小時。《貴婦失蹤案》裡,火車上的乘客們一個個接受詢問。希區柯克懂得,懸疑不是關于答案,是關于問題。是關于那個懸而未決的時刻。
《10号艙的女人》害怕等待。
它害怕觀衆會不相信勞拉,所以一開始就站在她這邊。它害怕觀衆會覺得無聊,所以不停地推進情節。它害怕觀衆會看不懂,所以把一切都解釋得清清楚楚。
它像一艘航向正确但動力不足的船。你知道它要去哪裡,你甚至贊同它的目的地,但過程太過平淡。
以至于當它終于抵達時,你早已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