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之后,面对《卖艺春秋》的剧本,费德里科·费里尼将会回想起,他第一次走入马戏团帐篷的遥远的下午。
如果把费里尼的电影生涯比作影史上的一座高山,那么《卖艺春秋》就是那山顶的一片薄薄雪盖, 由此发源出的一条条脉络就像潺潺的溪水浇灌了整座大山。
莉莉安娜是一个令人着迷的女人,来自乡下的她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她希望在切科的帮助下成名,于她是加入了切科的剧团并开始了自己的演艺生涯。切科喜欢上了这个刚加入剧团的美人,他愿意抛弃爱着自己的未婚妻梅丽娜并把自己的一切献给莉莉安娜。但切科显然不是莉莉安娜的唯一,越来越多的男人注意到了莉莉安娜,莉莉安娜也一直来者不拒,这使切科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可每次伤过切科之后莉莉安娜又都会安抚好切科。后来切科不顾众叛亲离,从未婚妻那拿到了钱,想以此来给莉莉安娜组建一个公司帮她成名,可这时的莉莉安娜已经找到了她新的“切科”,并且在“新切科”的帮助下准备去往米兰表演。这一次莉莉安娜彻底的抛弃了切科,但“好运”的切科不仅仍被梅丽娜爱着,还在下乡表演的火车上遇见了自己的新的“莉莉安娜”。
这是一部套着演艺的外壳的爱情故事,真挚而又荒唐的爱情是那么的令人动容却又荒诞不经。莉莉安娜本想用切科对她的爱来帮她功成名就,没想到最后切科的爱竟然一文不值,这既是切科这类底层小人物的哀歌,却也是他们对金钱和权力的无声抗议。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切科,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莉莉安娜,但可惜的是,也许我们究其一生都无法遇见自己的梅丽娜。
作为费里尼的处女作《卖艺春秋》实际上已经提示了我们往后费里尼的风格是怎样的,所以称其为“生涯的源流”我相信一点也不过分。
首先就是大量的戏团元素,这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创作生涯。费里尼在七岁时看了第一场马戏表演,疯狂的表演、狂热的观众令他心驰神往,甚至希望离家出走跟随马戏团生活。痴迷的心态使马戏在费里尼心中具有了极其重要的地位,并开始随着他的镜头发展出了不断深刻的内涵。《卖艺春秋》中的戏团虽然不是马戏团,却也已经有了那种粗糙的狂欢感。由于预算限制,影片中的舞台布景简陋,但费里尼已开始用特写镜头捕捉观众扭曲的笑脸、表演者汗湿的妆容,这种“丑陋的真实”后来演变为《小丑》中的病态狂欢。戏团的本质也开始被探究,即表演并非艺术追求,而是赤裸的生存挣扎,这一主题也在费里尼之后的《大路》中被深化。
其次就是“费里尼色彩”在这时候就已经得以窥见。费里尼说“所有的艺术都是自传,珍珠是牡蛎的自传。” 所谓“费里尼色彩”其中就包含费里尼作品中无处不在的自传元素,导演本人与电影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我们总能从这个或者那个的角色身上瞧见费里尼的一部分,但又始终不得其全貌。《卖艺春秋》中的莉莉安娜与费里尼一样来自小地方,拥有无处施展的才华,因此渴望更大的城市、更大的舞台。还有只属于街头的流浪号手、埋没于穷人旅社的神枪手......在他们的身上也能看到与费里尼一样的“草根”底色。但是“费里尼色彩”中的自传元素绝不仅仅是自身经历的简单映射,还包含了其对自身的审视与反思。莉莉安娜虽然最后得偿所愿,但这是建立在他人得苦痛之上的。我们能够为了一个好的结局而任其过程糜烂吗?这既是费里尼向观众抛出的诘问,也是其自身的一场自问自答。
最后是是费里尼的荒诞艺术的萌芽。虽然《卖艺春秋》并不是由费里尼独立指导创作完成,但荒诞元素还是给本片画上了点睛之笔。剧中切科在得到莉莉安娜的吻后走上台阶,这时却响起了掌声,仿佛是观众们在向他致意,切科也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寻找那不存在的观众们,直到路边汽车的轰鸣响起才将他拉回现实。导演将角色的内心活动具象化,此刻精神与现实得以碰撞,这让观众们看到了现实与理想的反差,荒诞感油然而生。还有切科借到钱后神枪手不知所云的一枪,让我怀疑正真的切科是不是已经死在了为莉莉安娜追梦的路上,之后的一切都只是他死前的幻想。
《卖艺春秋》作为费里尼的第一部导演作品确实还略显青涩,人物太过扁平,剧情有些老套,主题也不够深刻,更缺乏费里尼式的魔幻与诗意。但就像一切的开始都要回溯到那场童年的马戏表演一样,这部《卖艺春秋》流淌着费里尼往后成为大师的所有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