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幸福而求悲哀,不求甯靜而求痛苦,這,就是人間。”
生在和平年代的我們,對戰争的認知隻能通過書籍資料,以影像。然而,當冷熱兵器對肉體造成的毀滅打擊,給我們帶來生理以及心理上的厭惡感時,卻忽略了這一切血淋淋背後的舵手,則是人性。
古語說“亂世生英雄”,可成為英雄的代價則是在摒棄倫理道德的前提下,踏着千萬具屍骨才獲得的加冕。然這般英雄,在如今這個看似風起雲湧的時代下,被大衆向往着,癡迷着,甚至是推崇着。
我們都自以為,我們是正确的,是戰無不勝的,值得擁有更多更好的。于是我們都在為即将到來的惡行,冠以“正義”的頭銜。然而當人性最深處的潘多拉魔盒悄然打開之時,普天之下卻無人能獨善其身。
日本導演黑澤明,是亞洲電影曆史上最卓著的代表人物。他極具開創性的叙事風格和深度表達,影響了幾代電影人,甚至是影響了當代電影的整體風格。
于1985年公映的《亂》,是黑澤明導演的第28部長片,第4部彩色電影。劇本改編自莎士比亞的經典《李爾王》,講述了年已七旬的一方霸主一文字秀虎,将家督之位和領地欲分給三個兒子的故事。
秀虎按照世俗的規矩,将家督之位傳給了嫡長子太郎,領地則按照人頭份一分為三,告誡二兒子次郎和三兒子三郎,要好好輔佐大哥統治領地。
然而看似順理成章的決定,在三郎看來隻不過是父親的一廂情願。他認為過早的交出權力和領地,隻會讓三個兒子之間互相殘殺。身為父親及家督的秀虎,認為三郎不支持為父的決定恐有逆反之心,遂決定與其斷絕關系并逐出領地。幸免于死但走投無路的三郎,隻得入贅友邦才暫得栖身之所。
新君繼位的太郎,在正室楓夫人的教唆下,一步步削弱父親秀虎僅剩的權力。曾經叱咤風雲的秀虎不堪屢次受辱,決定動身移居次郎的領地以求安生。
面對父親的突然投奔,次郎心中也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早已與兄長暗通款曲的他,一同對父親的城池發動了攻擊。寡不敵衆的秀虎,又在慌亂中丢失了切腹用的短刀無法自裁。
戰至最後一人的老者,對于虎落平陽的境遇根本無法接受,一時間精神失常消失在了荒原之中。同時,次郎的家臣在這場戰事,暗中槍殺了太郎,為其主公的上位掃清了最後的障礙。
得知父親遭遇的三郎,率兵前來尋父,但卻遭到了次郎部隊的阻攔。聽信讒言的次郎執意要借此機會掃平最後的障礙,無奈卻因剛愎自用在與三郎軍隊的正面交鋒中慘敗而還。
然而,三郎在尋回父親的途中,慘遭次郎派出的刺客射殺。這也讓剛與兒子和解的父親秀虎,精神上再受打擊,悲傷過度而死。而次郎這邊,率慘軍敗将而歸後,卻因為内耗嚴重不敵周邊勢力的襲來,丢了領地賠了性命。曾經傲視群雄的一文字家族就此覆滅,夕陽下的殘垣斷壁,也隻剩哀傷的笛聲與之作伴。
與上一部《影武者》相比,本次在戰争場面的拍攝上,整體緊張度和層次感都有了更出色的表現。
查了資料,導演黑澤明共調動了1400名臨演、200匹馬、1400套盔甲。而影片中的盔甲則由黑澤明本人親自設計,馬匹還大手筆地從美國運到日本進行拍攝。
片中數百套的精緻服裝,全是手工制作,耗時近兩年才完工。此外,電影中火燒城池的高潮戲碼,則完全不是使用迷你模型,而是在富士山搭設場景的實景拍攝,全部都是真槍實幹,沒有利用任何電腦特效。
首先,這種對于服化道的極緻追求,在如今特效大行其道的電影市場中,已再難看到了。這也側面反映出了這部電影通過人力調度大量的演員和馬匹,最終呈現出如此逼真的戰争場面,是多麼的不易,這大概就是對電影熱愛的那份工匠精神吧。
其次,戰争場面的層次感,則體現在導演的功力上。步兵,騎兵,槍兵從出場到列陣,調度和鏡頭都給觀衆非常清晰的展現。兩軍交戰的攻守關系,以及一方采取的地形策略,都通過調度完美的呈現了出來。
而後,在不同陣營的軍隊辨識方面,父親秀虎,三個兒子,其他勢力的軍隊,都以非常有記憶點的顔色區分開來。其中三個兒子所代表的黃,紅,藍,則在影片開始的第一場戲中,就分别由三人不同顔色的服飾來讓觀衆記住。
更值得一提的是,三個兒子的名字,也以太郎,次郎,三郎而稱,這在日本戰國時代雖有案例,但不都是如此。簡單易懂的名字,更多的是為了降低觀衆理解劇情的門檻,也可以說是非常有心的細節之一。
除了前文中提到的主線故事外,電影中還叙述了另一條故事線穿插其中,讓影片整體的表達更為立體和豐富。
而後嫁給太郎的楓夫人本家,原為一文字家的敵對勢力。在遭到一文字秀虎的進攻破城後,全家幾近喪命。而後作為戰敗方女子的她,才嫁入了仇人之家。
一直隐忍不發的楓夫人,終于等來了自己丈夫成為家督的時刻。而作為城主夫人的她,也算是名義上替自己家人“奪回”了這座城池。
然而實為庸才的太郎卻在讨伐父親的戰争中,遭弟弟暗算身亡。對于一直觊觎自己的次郎,楓夫人則以利益要挾成為了次郎的側室。
而後楓夫人又利用美色蠱惑次郎,命其殺掉自己的正室來扶正自己。又在三郎尋父之時,進言次郎讓其對手足舉刀相向。最終一來二去,曾經有着血海深仇的一文字家慘遭覆滅,而在臨死之前,楓夫人也直言道讓一文字家滅亡,才是她追求的結果。
這樣一個在亂世中,被男人和權力左右的女子,卻還能夠一直隐藏起了自己的複仇之心,待敵人們露出可乘之機時,再付諸行動。雖最後也落得了個身死的下場,也可謂剛烈。
次郎的正室末夫人,嫁人之前的命運與楓夫人如出一轍。全家喪命後,為了忘卻仇恨信了佛教,還将自己失明的親弟弟鶴丸藏在城外農家中撫養長大。
當自己的夫君聽信楓夫人讒言,意圖加害于她時,帶着女傭和弟弟連夜逃離。最終因為替弟弟取回心愛的笛子,在折返回去後慘遭追兵殺害。
同樣起點的命運,卻選擇了完全不同的道路。這樣截然相反的兩個角色,卻殊途同歸,一個銘記仇恨伺機報複,一個吃齋念佛置身事外。在這樣的亂世當下誰都無法幸免,令人唏噓。
影片中的主要人物,在這場亂局中,都未能幸免。在我們熟知的故事模式中,一般像三郎和末夫人這樣的角色,大多都會幸免于難,以“好人有好報”的形式收尾。然而在黑澤明的電影中,則不然。
無人能夠獨善其身的結局,恰好是這部電影表達的核心。在亂世當中,就算你潔身自好,對信仰無比虔誠,那又怎樣,你已經深陷這個大時代中無法抽身。
然而當痛苦降臨,時代的殘酷,神靈的冷漠則都成為了失意者口中的“替罪羊”。然而殊不知,我們身處其中的每一個人,再渺小的個體,不管你是順從,抵抗,或是冷漠旁觀,都在将這個時代推向它必經的道路之上。
人構建了社會,而人心掌舵着時代的命脈。全民逐漸喪失獨立思考的能力時,當名為戰亂的火焰襲來,一切都隻是可燃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