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于2022
因為看了Drive My Car，留意到了濱口龍介
他作品中的文學性、二義性、神秘感始終讓我着迷
于是在他不多的作品中，找來了這部——《夜以繼日》
本片和《駕駛我的車》有些傳承之處
比如舞台劇的元素、标志性的車内攝影
戈達爾式的間離感（打破第四面牆）、天使光的運用
以及具有神性、文學性的台詞……
這些都讓我着迷
從最表層的說起好了
本片日文原名：《不論睡着還是醒來》，英文名則是：Asako I & II
不論哪個其實都比“夜以繼日”更好讀懂（我覺得中文譯名其實也很好，這個後面再說）
影片中，朝子先後愛上了由東出昌大分飾的 麥 和 亮平
原作中，他們其實隻是被形容為：長得相似
導演讓同一人飾演，除了經紀公司的介入，應該還有導演自身的用意
麥 和 亮平，是如此截然不同的兩個角色
分别對應理想主義者和現實主義者
首先是麥，他一開口就問名字
随後第二句是“朝子的「朝」是「早上」的那個「朝」？”
瞬間聯想到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聯想到了三島由紀夫
聯想到了候麥的《綠光》、随後是《了不起的蓋茨比》、《重啟咲良田》……
我能馬上分辨出麥是一位理想主義者
他是一個長不大的「赤子」，是純粹透明、不懂常理的光
而亮平呢？他顯然是一個現實主義者，或說實用主義者
他很懂人情世故，會為了活躍氣氛，努力找話題
在大公司做一個螺絲釘摸爬滾打，一路晉升
雖然看起來他比麥可靠多了，但其實他會為了達到目的說謊
不光是為了幫朝子和真矢進攝影展那次
還記得朝子向亮平坦白麥的事時
亮平說“不在意”、“我早發現了”、甚至還說也許是“幸運”
但在最後朝子回去找亮平時卻說，“我永遠也無法相信你”
“想到你心裡一直是他，我很惡心”
說明他在朝子坦白時，其實是撒了謊的
理由很簡單，因為如今說真話其實沒什麼好處
“難道要告訴她我很在意，然後分手嗎？”
亮平的答案是“沒必要”
于是他當下撒了謊
因為，他是一個追求結果和效率的現實主義者
他如黑夜中的一盞燈
雖然有時也會撒謊、懂人情世故
卻是在黑夜中可以擁抱的人
是可以在高速路上，讓朝子安心睡去的人
是地震來臨時，朝子擔心的人
說到朝子，其實就比較簡單了——
她介于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中間
對應英文标題Asako I & II
最開始，是理想主義的Asako
她會一見鐘情，愛上一個同為理想主義的麥
麥從沒騙過朝子，朝子也很愛他
即使麥離開後
朝子最初也沒有動搖
她為了追求夢想的真矢辯駁
與亮平刻意保持距離、辭掉咖啡店的工作
此時的她一直在恪守自己理想主義的「純粹」
讓朝子「動搖」的恰恰是那場「地震」
在黑暗來臨時，她想到的是那個顧家、現實的男人
是那個追求自己、還和昔日戀人很像的亮平
于是，她選擇埋葬那個理想的朝子I
變成和亮平一樣現實的朝子II
她會随着亮平去大阪，住在看得到澱川的房子
找一份工作……
到這裡，先插入說說其他幾個女性角色
首先是春代，她顯然是現實主義者
從最開始提醒朝子不要接近麥
到後來微整形嫁給一個新加坡男人（這段這位演員實在演的太好了）
她其實是比較接近純粹的世俗的
其次是真矢，她最開始其實是個理想主義者
她堅持自己的夢想，哪怕是小角色
她會有點喜歡亮平，即使對方喜歡的是朝子
但後來可能是發現不現實
她最終也選擇結婚生子，和那個放棄夢想同樣現實的同事
真矢從理想主義者變成了現實主義者
有迹象是她最後又有點放不下亮平
但這應該是支線，不是影片主要想表達的
就不贅述了
最後說說榮子阿姨，她和真矢一樣
也是從理想主義者變成了現實主義者
年輕時，她會為了一頓早飯去做新幹線
但最終還是選擇結婚生子
不過，有點不同的是
最後，榮子告訴朝子，其實自己吃早飯的對象不是老公
朝子突然發現，原來并不是榮子阿姨變了
她還是那個會懷念心中美好歲月的榮子阿姨
隻不過，她選擇将這段回憶藏在心裡
于是朝子明白：并不是非要自己改變
她還可以是那個她，不用親手埋葬那個理想的朝子I
她也可以像榮子阿姨一樣，把朝子I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
在留戀時拿出來回想，然後暗暗品嘗
這味道其實不是苦澀，而是一種微妙的甜美
于是，朝子決心找回亮平
即使他不會原諒自己也沒關系
她說“我不會祈求你原諒我”
知道澱川很髒，卻說“但很漂亮”
她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其實她的身體早已察覺，自己坐在麥的車上時
并不能安心睡去
麥砸掉手機時，她害怕、驚訝
當她自己也學着這麼做時，她以為自己可以像麥一樣徹底
她以為自己可以再把那個朝子I找出來
但她其實暗暗的内疚
她認識到：在高速路上丢手機是不對的
就這樣留亮平和真矢是不對的
丢下仁丹給亮平也是不對的
此時的她，已經做不到朝子I和麥那樣純粹和天真了
她早已折斷了自己的翅膀，選擇和亮平依偎飛行了
她應該像榮子阿姨一樣
于是，這個故事的結構已經非常清楚了
表面上看這是一個狗血三角戀的故事
内在，它講述的，其實是：
一個理想主義者（朝子）認識到了現實（亮平）後
無法變回過去的自己（無法變回朝子I，也無法做純粹的朝子II）
最終選擇帶着兩個自己活下去的故事
這樣一來，許多看似和主線無關的對話也都有了意義
比如春代說“朝子還是那樣，認定了就會去追求”
又或是關于榮子阿姨、以及澱川的對話
最後說說影片技法
本片41分處有一個切鏡頭，讓人有些不舒服
其它都很不錯
導演很會選擇演員的表現面
東出昌大三次在公司樓梯上看下面
視角從正側面、到45度、到20度左右
非常明顯地壓得越來越緊
體現了亮平對朝子越來越在意
也非常好得展現了東出昌大五官深邃的特點
而拍麥時，鏡頭幾乎都是全景、中景（印象中應該沒有特寫）
體現了麥的距離感、不真實感、和不可近觀
他是一個故意被神化的角色
伴随出現的BGM、和白色衣服應該也是體現這一點
車内拍攝和地震那段的天使光自然沒得說
拍得太美了
以上，應該也體現了一些我說濱口龍介具有神性、文學性的特點
而本片，應該是導演對于愛情中，理想還是現實的解答
（當然不是封閉的）
影片中文名是《夜以繼日》
對應身處亮平（燈）和麥（白晝）光芒中的朝子
比日文原名自然是多了些省略的文學性和二義性
也很符合本片具有開放性和二義性的氣質
最後，我應該會把濱口龍介，作為我最喜歡的日本導演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