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女神》和《狂暴之路》其實是不同“款”的作品,它們雖屬同個導演、同個系列、甚至同一類型,卻有截然不同的訴求和氣質。

《狂暴之路》屬于極端風格化的動作片,帶有喬治·米勒鮮明的作者印記;而《狂暴女神》刻意淡化了個性标簽,更貼合主流商業叙事以向傳統英雄片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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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對話的意思很直白,也很明确。它是理解整部電影、看懂弗瑞奧薩這個角色的關鍵。

錘哥的意思有兩層:

首先,我做的沒什麼“不對”。請睜大眼好好看看這個文明盡除、法律盡失的世界:人與人的關系隻剩“刀俎與魚肉”、男與女的關系隻有“交媾和供奶”。活在這樣一個“一切人向一切人開戰”的世界,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這是“物競天擇”的唯一生存法則。每個人都如此,每個人都痛苦,憑什麼你要搞“特殊”?

其次,你找我報仇也是“不對”的。某種程度上,是我“成就”了你,我是你“父親”(錘哥對不死老喬說“我是在幫她,殺了她母親,以後就再沒什麼事能傷害她”——他真是這麼認為的。他将死去兒子的玩具熊送給弗瑞奧薩并以觀看行刑的方式“磨練”她,是視其為女兒。所以面對不死老喬的“聯姻”要求,錘哥一開始斷然拒絕,直到終于意識到“女兒”跟自己不是一條心時,才憤而搶回了玩具熊)。

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和我是一體兩面——我們都為着一個目的不擇手段、不計後果,隻不過我是為了地盤擴張,而你為報殺母之仇。總之,都是“私欲”而非“公道”。

當你用一記記重拳砸向我的時候,表面是在為自己讨公道(奪回失去的光陰),可實際隻能帶給我痛苦......可惜皮糙肉厚的我早已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了,而所謂“公道”更無從讨起:不論逝去的光陰還是你母親,都永遠回不來了。複仇不會令你“心安”,相反,任由憤怒的火焰燒光一切,你就會成為第二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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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米勒對複仇的形而上思考在這很難獲得有效傳播,因為思想傳統和價值觀的差異,中西方對複仇這件事的理解不太一樣。

提到複仇,中國人想到的往往是“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當你這麼想的時候,就說明那些複仇故事有很強的道德教化作用——想想《史記》中的死士豫讓和趙氏孤兒,或者《水浒傳》和金庸小說。

中式複仇注重“恒心”、講求“快意恩仇”——隻要你的目的是正義的(基于宗族的血親複仇),并合乎“天道”(儒家倫理和價值觀),那二話不說幹就完了。因此複仇是天經地義的正劇,區别無非是個時間長短問題:像“獅子樓鬥殺西門慶”就很快,“掘墓鞭屍”就得等上十六年。總之,給人的感覺都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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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我相信有些人不太理解弗瑞奧薩怎麼會被殺母混蛋給說哭了一樣。文化心理不同使然。

《狂暴之路》之所以顯得更“爽”,表面看是因為有着更快的節奏、更多的動作。深層原因是:那片表現的覺醒女性針對不死老喬的複仇,更符合中國人對複仇就該殺伐果斷、鐵血丹心的認知。

結果到了《狂暴女神》,大家突然發現複仇變得拖泥帶水、婆婆媽媽起來......連帶着動作場面似乎都不那麼一氣呵成,經常“斷片”或省略了(想想結尾的四十日廢土大戰,完全沒從正面拍麼)。

所以我才說兩部影片訴求不同。一個對外,一個向内;一個展現行動,一個聚焦内心。

即便抛開兩種“複仇觀”不論,它們一個“爽”一個“不爽”也是合乎邏輯的:“爽”的是正劇,“不爽”的是悲劇。《狂暴之路》是正劇,而《狂暴女神》算悲劇。

且《狂暴之路》的故事在後,從時間線上講,要想抵達正劇,得先經曆悲劇;要想超越自我,得先陷入自我的絕望和黑暗。

《狂暴女神》最絕望的一刻就來自雷神直言不諱地點出安雅一直活在“絕望”中。絕望才期待複仇(因為再無其它事可做)、而複仇通向死亡——當你大仇得報後,若尋不到新的出路,收獲的就隻有空,與死無異。

那出路是否在希望呢?也不是。

不論《狂暴之路》的麥克斯還是《狂暴女神》的狄門特斯,都說過這個道理。面對執意向沙漠進軍的弗瑞奧薩,麥克斯說:“你也知道,希望是一個錯誤”;狄門特斯也對弗瑞奧薩和禁衛傑克大聲咆哮道:“你們要去的地方,真的充滿希望嗎?别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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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複仇、絕望還是希望,都不能帶給她救贖。

那她究竟是靠什麼得救的?

答案很簡單、很土也很不可思議——對他人的愛。

當她能用仇恨之水澆灌出愛的水果(如果隻是懲罰狄門特斯成為“樹人”,要他生不如死的活着就毫無意義),當她除了看見自己痛苦還看到了不死老喬姬妾的痛苦,并付出拯救的行動,她就超越了絕望和希望,獲得了救贖。

這個世界剝奪了弗瑞奧薩所愛的一切,但她還能有愛,并将愛送給那些與她同病相憐、身不由己的女人。

當且僅當她這麼做的時候,她終于回到了夢寐以求的童年(影片第一個鏡頭就是摘水果,最後她把水果遞給了被自己救走的女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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