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2025年4期新刊)

阮玲玉死了,死于人言可畏,死于愛而不得。
阮氏生前問費穆:“我是一個好人嗎?”街談巷議牽動着她的神經,在世人的觀看中,她如同她的戲(《神女》)。究竟是水性楊花、逢場作戲的街女,還是無私奉獻、身陷囹圄的慈母?費穆放棄了這番審視,也不借她的悲苦表達複仇的覺醒(《新女性》),而是混融了街女與慈母的雙重形象,塑造了為情虔誠又為情所困的女人,純真、柔情且不失性感的少女、妻子與母親(《香雪海》)。
這便是費穆與衆不同的凝視女性的方式:女人,“很慎重很甜蜜的”,“但有時她的心緒惡劣起來,又令人覺得她惡劣”,“殘忍的、自卑的、自抑的、悲悔的、高貴的、講情理的”,“煥發的容光可以使妖魔繳械……”,仿佛是荟萃了人類欲望、情感與意志的盛器,變幻莫測。對女性内在的凝視,構成了《小城之春》的基調,也使費穆放棄了用蒙太奇刻意構建可供感化的道德角色,轉入他所稱的“叙事分幕法”,凸顯心理描寫和氛圍的布置,如繪一卷園林圖,徐步進入女性的精神世界,細膩地刻畫出在家庭與出走間遊移的“娜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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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春》電影海報

從右至左慢搖的空鏡,緩緩展開了這軸長卷:越過田連阡陌的郊野、雜草叢生的城郭,便進了城,于春桃間穿行,上小橋,入巷口,徑至後園門口。戴家正房已毀,昭示了男性宗法世界的垮塌,戴氏夫婦住進了帶有花廳和廚房的後園——一個由女性經營的空間,男性被迫退守其間。
囿于這狹小天地的夫婦,各做各的事,各懷各的不安。買菜買藥、伺候丈夫、料理起居,是玉紋的日常,身體力行着,心思飄忽着(“人在城頭上走着,就好像離開了這個世界”),留戀新婚宴爾的從前,無奈死氣沉沉的眼前,漸行漸遠的戀人恍惚又掠過腦際(“不知怎麼是好,我就隻有想你”)。郁結于心底的,許是難言的怨望,許是無望的期待。幻想是沉在深淵的玉紋掙紮的喘息,好似照進妹妹門前花屏的春陽(“到妹妹屋裡去吧,仿佛在這間屋裡陽光也特别好些”),雖抓不住,卻能暫時疏離塵世,嗅一絲生機;獨坐園内的禮言,面對頹壞的老屋興歎,喝退活潑頑皮的妹妹,要求妻子守在自己房裡做女紅,仿佛命令是那萬年不換的藥方兒(“今天的藥方還改嗎?”“不改”),尚能維持住家族的榮華體面。但他不願玉紋在操勞中消磨青春芳華,笨拙、卑微的渴求,也喚不起妻子在責任與憐憫之外的愛意。禮言忍不住自怨自艾,除了壘磚砌牆,把自己封閉起來,找不出修複夫妻裂隙的辦法(他站在園内修補半圓的牆洞,這牆洞仿佛是陰陽殘缺的象征)。意志與秩序的皮層溫暖不了這一夫一妻,一個不願像寡婦那樣未亡先死(“我沒有勇氣死”),一個也不想如鳏夫一般餘生冷寂(“您忘了戴圍巾不冷嗎?”“春天了”),内心隐匿的不甘,意欲掙躍生活的表層,翹首企盼湧動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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囿于房間内的玉紋和禮言

同在思春,春又在哪裡?

乍暖還寒時分,一個洋裝翩翩的男人,亂入這方寸天地,無意間碾碎舊世界的藥渣(老黃倒在後門的),矯手翻牆,破洞而入(正是禮言修補之處),吹彈了一折春曲兒,也吹皺了一池春水。
與孱弱内抑、讷于辭令的丈夫不同,這個肩膀寬闊、健碩挺拔的男子志忱外向爽趣,善解風情,丢了魂兒似的,凝望着他曾熱戀,如今還對他念念不忘、欲迎還拒的“瑪芮娅”(“你為什麼來,你何必來”)。機械地整理藥片、鋪床展被的玉紋,背後生眼,被“伊萬都達”插科打诨,參透了心意(荷包蛋是玉紋有意安排),多年來蕭索的身心,漸漸回暖。托老黃送去的蘭花纖姿搖曳,幽香四溢,在志忱接納了這番試探後,送熱水、送被送毯,小心翼翼又難掩興奮地把混着體香的暖意,一股腦地塞滿她那情郎早已滿滿登登的房間,望着玉紋輕輕挪開的春桃綻放的瓶插,志忱不由念叨起梗塞在心門的回憶。缭繞的情欲慢慢蒸騰(玉紋換上毛衫,志忱測量體溫),又緩緩熄弱(有意無意間碰到一起又縮回的手),如明滅搖擺的燈影(對稱的前後輕微晃動的吊燈)。橫亘于意識中的禮言的窺視(微仰拍,剛好是躺下的禮言的視角),牽出一番心猿意馬的對話,“就跟拉警報似的”(鏡頭轉換至未眠的禮言),旋即切斷了交融的電流,掐滅了閃爍的光亮。霎時間,玉紋再次堕入她哀怨的心影裡,沖決了淚堤,而那多情的男人默默伸過手來的撫慰,是留給她,也是她竭力要留住的暗燭微火(中景蠟燭)。
志忱這陣無來由的風(“東南西北風把我吹來的”)——性與情在意識與無意識間穿插跳躍的幻象——吹開了玉紋,緊跟着又牽動禮言的心髒與神經,由此,妻與情人、妻與夫之間開始了纏虐的搖擺。
四個人一起走上城頭,“沒有目的地亂跑”,心追着流風,身體也飄離了故園,如浮雲天地,寬廣起來。玉紋跟在後頭,一襲錦緞旗袍,流光溢彩,好似那嬌豔欲滴又不敢示人的芍藥(旗袍紋樣),躊躇地踱向春陽(“他,他們站定了等我”),期待又羞赧地獻于她的情郎(“維士與女,伊其相谑,贈之以芍藥”,《詩經·溱洧》)。光天化日下暗戳戳地牽手,滿足了片刻間偷情的歡愉。載着愛情的船,伴着歌聲,劃向曲岸深處。玉紋蹙着眉,擡眼瞄了一下轉身回眸的禮言,像被撞破了心事,愧疚地躲開,又扭過臉去,“留戀地張望”搖橹的志忱。戀着,被愛着;撩着,愧罪着。那無來由的風,是那“細細的皮鞭”,輕輕地打在身上,搖橹攪動着春水(特寫),船身瞬間抽搐了一下,不經意改變了行進的方向(船抖動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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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玉紋、禮言、志忱和戴秀)出遊

由意志掌控的死水般的生活,仿佛迎來幻想照進現實的曙光,任由風吹得鼓滿帆的玉紋,迎着激流而上(“假如現在我叫你跟我一塊走,你也說随便我嗎?”“真的嗎?”),做那飛出去的石子,沖出家的牢城(志忱雀躍地向城外投石),跨越世俗的藩籬,奔向甜蜜誘人、松快生動的天地(籬徑間追逐)。
玉紋不是感受不到禮言對自己怯懦的情意(經由志忱勸慰再次傳達的),隻是厭棄他虛弱的身體,厭倦他反複無常的神經質情緒,被他自怨自艾、命令與嗔怒撕扯,害怕掉進憋悶、枯寂的精神空洞裡(“禮言對我好,我明白,後來他病了,人越變越怪,我才覺得空空洞洞的”),讓負疚與恭儉的賢妻之志埋葬自己半截入土的身體與靈魂(“他是我丈夫,我服侍他,我得死心塌地地服侍他,我心裡是你,我又覺得對不起禮言,你叫我怎麼辦?”)。她想逃離,也抓到了逃離的希望,在奔逃的路上一步步将自己逼近人倫的警戒線,淫婦謀夫的邪念不請自來,吓得她連自己都認不清自己,迷幻止步于恐懼,審慎須臾未離理性的根基。
刹那的邪念也讓她明白,私奔是一個女人搭上身家性命奔赴的一場賭局,這次她真想豁出去賭一把,隻是眼前的有情人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頂住世俗的壓力(前有母親,現有丈夫),無畏審判(奸淫之罪),以及未來種種可能的誘惑(移情别戀于像妹妹那樣比她年輕得多的姑娘),堅定地與她共赴命運的賭約。她沒有把握,不想随便,也從沒随便過(“我沒等你,我沒随便你”),不想認命,便隻有向命運之河投一塊試金石。打着嫂子的名号對瞞着自己私自約會的志忱戲谑地興師問罪,假托成人之美逼問他願不願意接受新婦,在在昭示着她在尋罪又逃罪的路上左沖右撞,向命運掀動一場随時會吞噬自己的風暴。
像在暴風眼裡打轉的風筝,情人一次次被折磨得不能抑制的對自己的情愛,帶着她起舞旋轉,但他種種糾纏退縮的顧念,又讓她飛到高處也望不到天際(玉紋與志忱第二次城頭約會,背景隻有空疏得幾乎不見雲影的天空),而這命運之鏡的另一面,又向她映射着丈夫那卑微卻不失真誠的留戀(說服妻子說媒時将她拉入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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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紋與志忱第二次城頭約會

因愛而愛,因被愛而愛,為掙脫困絆而尋罪,因尋罪而被定罪,種種之間,哪個是渴求的,哪個又是能逃脫的,玉紋也辨認不清了(“我也有點矛盾,我不想跟你走”)。提着菜籃跑下城牆,沿着回家的石階疾步如飛,既落下了以退為進的懸念,也顯明了是走是留尚難下決心的徘徊。
此時的玉紋尚不完全知曉,生活的戲劇正将它從不示人的後台彰顯于幕前。平日裡溫良的妻子隐微的精神躍動撕扯着禮言衰弱的神經(籬徑私奔場景切換至禮言手捂胸口),他放下強撐的門面,不無信任地向老友吐露壓抑的心緒:背負着令愛妻陷入未亡人處境的罪責——無力纾解乃至自我棄絕的悲悔(“也就是因為我的身體,夫妻之間的關系弄得這樣不正常……伺候我這樣一個病人,我是又感激又慚愧,我哭不出當然我也笑不出。……我不曉得你們認識,如果她嫁的是你多好啊!”)。禮言的坦誠令志忱無法不動容、不敬畏、不愧罪,他越發意識到自己是那個不該的闖入者。
三根繃緊的神經猶如纏繞的藤蘿(花園環境主題),攀爬的生機又是束縛的窒息。妹妹戴秀十六歲的生日宴,是志忱與戴秀鬥酒掀起的一場青春的招魂儀式,酒意微醺,迷醉了神經,禮言與玉紋從當下時間之流中遊離出來,同時進入記憶裡那個幻影但真實的自己。
戴秀緊貼玉紋的臉頰,令她仿佛挨近了十六歲的自己。玉紋敬戴秀,敬她的勇氣,也敬她的福命,這兩者是她未完成也是未得報的,遺憾還是追悔?倘若當初自己勇敢一些,再相信一些,沒那麼多名分的顧忌(“我真後悔,當初為什麼不知道找個媒人!”“為什麼不?你為什麼不知道?”),跟随志忱離家出走,命運會不會就不是今天的樣子?不順命的倔強再次襲來,她松開衣領,悠悠蕩蕩地起身,一把推開禮言,與她的戀人劃拳,更是與她尚在的青春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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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紋與志忱劃拳

志忱揪住禮言猜四川拳,把他沉溺于“上下五千年”的自己,帶回曾經“縱橫九萬裡”的自己,那個同樣走出過小城、見識過天地宏闊的青年。禮言在被喚醒的同時,開始不得不直面他久已猜疑卻在自抑的麻痹中從未敢正視的真相(猜疑在試探妻子做媒被拒時加重了):他習以為常的服侍自己的妻子好像從不認識一樣。志忱的提醒回蕩在腦際(“她并不冷”),禮言被逼到了他命運的岔口,該怎麼辦?是死?是活?還是真就這樣抱殘守缺,半死不活?
随着志忱迷醉地登堂入室,闖入玉紋的房間,情與欲的光影再次交纏變換(玉紋坐于光室,禮言立于壁影),将妻與夫徹底推向了命運的渦流,在激越的翻滾中聆聽自己,也是彼此的心聲。
伴着醉意與夢呓,玉紋對鏡簪花,妖娆顧盼,少婦沉寂的青春綻放了生命的異彩(旗袍梅蘭竹菊紋樣閃耀)。為情殉命(花架上的水仙,情死象征)——她就這樣押下了命運的賭注,隻有那繞在脖頸的格紋圍巾(與旗袍紋樣突兀地對比),預言着回報她的将會多麼嚴酷、窒息與幻滅。
戴秀不滿的審視令迷醉的志忱在越軌的邊緣驚醒,悔罪的意志竭力控制着顫颠颠的欲念,強打精神守衛在貞操的門前。玉紋沒有在勸退聲中止步,對于一個殉情的“蕩婦”來說,沒有什麼比負罪自殺更好的死法兒了。玉紋在地獄之火中飛舞,燃燒着她的情欲,被燎着了的志忱在抱起她的一刻洩了勁兒,縮回他探向地獄之門的身體,因為害怕引火燒身落荒而逃,恐懼地把玉紋像邪靈一樣反鎖進忏悔的門房。狂醉的玉紋拍打着牢門,想抓住她戀人心底裡被瞬間埋葬了的最後一刻的真實——她舍棄身家性命也要換來的真實,吐盡最後一口氣息,砸碎牢門(窗格與圍巾格紋對應),在血湧的疼痛刹那完成青春的獻祭。
志忱驚懼、慌張地為玉紋清理傷口,救治“淫蕩”,親吻潔白的紗布的同時,以忏悔淨化自身,還貞潔于所戀,奉上了他所能給予的愛。對玉紋而言,這份愛無異于定罪,徹底将她推進地獄。拖着被侮辱與被損害的精神與身體,玉紋艱難地踱回自己的房間,再無支撐地攤倒在床,不得翻身(前景繡桌放大,罩住玉紋,構成壓迫感畫面),在悔罪的油煎中接受死亡(“我隻有忏悔,我恨不得就死,我再沒有面目見人”)。扯下審判書,恨不能絞碎在掌心(揉扯格紋圍巾),比愧憤更讓她這樣一個棄婦絕望的,是無法愛,也無法再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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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紋絕望地攤倒在床

禮言的心顫抖着,舊世界的執念搖搖欲墜(大面積的傾斜狀窗格陰影),任何自我麻痹的嘗試不再起作用(安眠藥“多吃沒有用的”)。聽到玉紋的聲音,輾轉難眠的盼望激起了光亮。他凝望燭光裡的愛人,如見美人,如視新婦,青春的記憶複蘇了(“你的青春還在,我幾乎忘記了你是我的太太”),憤恨自己虛妄的固執委屈了愛人,他不能不振作,要麼富有生氣地活下去,滿足妻子的欲求,要麼舍生取義,還之以自由(“我得把病治好我得活下去,要不,不如早一點死,不能再害你了是嗎?”)。禮言以退為進,寬容、溫柔地試探着玉紋的心意(“你現在是不是還在喜歡志忱?”),像母親縱容了任性玩鬧的孩子——不小心燙傷了自己,愧疚地需要撫慰(“你的手怎麼了?”“開水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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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言寬容、溫柔地試探玉紋的心意

玉紋錯愕了,丈夫竟隐匿她的罪迹,接納了她,赴死之心被纏綿的告白溫潤了生機(放棄跳城自殺)。生命重獲力量,她決心順着這股力量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我得找支撐走”)。也許是對情人挽回自己名節之愛的最後一絲感念,玉紋哭訴地告别志忱,回了家。
玉紋錯愕的遲疑令禮言挽回的心意落于無望。隐忍着世俗審視的重重羞辱,在一次次确證玉紋與志忱之間的情意,并笃定相信志忱是可托付的正人君子後(試探并挽留志忱,遠觀玉紋與志忱),禮言再不願看到自己深愛的人因困于愛與負罪的兩難境地而痛苦難堪。成全,而不是占有的束縛,是他唯一能給予的希望。禮言從他對舊世界的迷戀中逐漸超拔出來(焚香),步入玉紋的房間,小心翼翼地撫觸着她的妝具、枕被,仿佛将他可望不可求的妻子擁入懷中,默默地道一聲别離,吞下這劑春藥(安眠藥被志忱換成了維他命、生命素),抛掉一切性命關隘,隻為一往情深(自殺)。禮言以情死宣示了離家,為愛人頂罪,替摯友脫罪,掀翻了“人言可畏”。抱緊甘願為自己殉命的丈夫,玉紋情難自已,失聲痛哭;而禮言望着他失而複得的一切,流下了壓抑許久的“哭不出”的淚水。妻與夫,掙脫了麻痹的苦海,在至情的三世十方界中,呼吸了生命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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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言決心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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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言望着他失而複得的一切,流下壓抑許久的淚水

面對三四十年代左翼文藝批評,費穆“不願叫喊”,也“不願硬指出路”,以他“不願意走人家已經鋪平了的路”的态度,做着艱難的思考。費穆明敏地看到,現代的“娜拉”們,在“以男子為中心的道德觀念下,足以宿命地注定命運”,無論封建婚姻,還是西洋式的自由戀愛,都逃不過冬烘先生的頭腦:女人要麼獻祭給男人,要麼獻祭給愛神,兩者沒有本質的不同。倘若以為砸碎舊世界的鎖鍊,消滅一切不平等,女子便真的從男性的世界掙脫,那是背離人性的癡人說夢。這并非意味着女性必然劣敗,而實乃女性早已脫離了男性的生物屬性而更文明。女性的文明恰在于她天賦的母性孕育着的犧牲精神,這使她極易在男性本能的求愛中,沉沒于感情的激流(《舞台劇〈戀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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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穆(1906—1951)

費穆以《小城之春》為實驗,推進了他早年的認識,以“女性意識”表達兩性辯證法,重解家庭倫理的謎題。禮言不是剛硬的權威者或拯救者,而是具有陰柔的、富于犧牲精神的女性/母性氣質,他的情死,一方面意味着男人被女人的意志牽引,釋放了自我壓抑的愛欲,煥發出生命本有的機能;另一方面,這種母性氣質又超越了一己私欲,而有着更為寬廣的仁愛内涵。禮言的犧牲是在審慎明辨周遭的人情困境後做出的舍己從人的決定,他在托舉起一個被激情的勁風傾覆的女人的同時,也為一個困于情欲與道義不能兩全的男人解了圍,在沖破舊宗法秩序上,重新安頓了人倫,以崇高之愛的激情,将己身投注于世界之道。
影片的末尾,“圍城”的困局消解了,禮言跟随玉紋登上城頭,目送志忱——那搖動盎然春意的流風,望向城外的郊野,此刻,天地平遠,陰陽調和,園林圖首尾呼應,彰顯了它女性般充滿滋養和元氣的氣象——一處洋溢着人間生趣的田園。至此,費穆徹底颠覆了文人書寫傳統——一種糾纏于輕蔑女性和崇拜女性的道德意識;在他心裡,那個點燃遲暮中國一線生機的,不是賢妻良母,不是巾帼英雄,更不是什麼狐精妖淫,佳人薄命,而是春光美人,心神蕩漾,搖曳生姿,踏破荊棘,款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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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言跟随玉紋登上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