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于陀螺電影。)
M.奈特.沙馬蘭也許是當今好萊塢的一位另類人士:他保持着一到兩年一部的高效而不流水線的創作模式;總是能抛出引人入勝的概念,劇情卻往往遭人诟病;在本土美國影評人的評分體系下反響平平,同時又被以電影手冊為首的法國媒體和小部分影迷群體視為奉為圭臬…這讓這位褒貶參半的懸疑大師成為了一位遊離于制片體系和獨立映畫之間的好萊塢”作者”。近年來,沙馬蘭的電影逐漸摒棄了高強度的劇情反轉,而逐漸轉投于相信的力量。《玻璃先生》為我們展現了觀衆為何着迷于超級英雄的神話,《老去》則在高概念的背景下提煉出親情的紐帶,而《拜訪小屋》則進一步展現了末世中親人間的信任與否… 到了擁抱于流行文化的《陷阱》,一切變得更加簡單而直接:一出被層層包圍的演唱會,一場無處可逃的貓鼠遊戲,一段看似美滿的父女關系;幾個關鍵詞便基本涵蓋了這部電影的全部要素。但除此之外,沙馬蘭也在延續作者性的基礎上做出了一些新的嘗試,甚至是前所未見的。
不劇透地講,《陷阱》的核心沖突依舊是親情,具體來說是父女情。喬什·哈奈特飾演的主角庫珀一方面處心積慮地躲避警方為連環殺人犯屠夫所設下的天羅地網,一方面又要在女兒面前盡可能地保持自己的形象,做一名陪孩子看演唱會的好好父親。随着劇情的不斷深入,庫珀的形象在觀衆眼中将愈發矛盾:他到底是一隻殘忍的野獸?還是一位溫柔的父親?亦或者兩者同時存在?觀衆對于角色的信念,換句話說如何審視主角身上情感與冷血反差,成為了本片劇情發展的根本邏輯。有趣的是,這份父女關系不僅僅存在于戲内,沙馬蘭選用了他的二女兒莎萊克飾演影片中的一位主要角色——演唱會上的Icon巨星Lady Raven。不僅如此,這位初出茅廬的新人演員創作了電影的全部十四首插曲并在電影中進行表演,且與劇情發展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因為涉及劇情内容,這部分内容放到後面再聊。無論如何,這些原聲音樂在一部沙馬蘭式懸疑片中起到了前所未有的作用,而他的女兒則是促成這些的決定性要素。
《陷阱》的另一大革新則在于其對鏡頭語言的大膽嘗試。在前作《拜訪小屋》中,沙馬蘭就已經通過大量的特寫鏡頭和室内空間的鏡頭推移不斷拔高劇情的張力。而在《陷阱》中,得益于泰國攝影師薩永普·慕德迪普羅的加盟,演唱會現場這一複雜的空間得到了物盡其用的設計:無論是歌手背後的投影與場地之間的構圖,還是那些面目猙獰的極端面部特寫,亦或者是跟随于主角遊蕩于場館各處的向後推移的鏡頭,皆一步步将氣氛不斷升溫,使觀衆逐漸沉入這場貓鼠遊戲的緊張氛圍之中。在一次采訪中,沙馬蘭表示,這位與阿彼察邦、瓜達尼諾長期合作的攝影師為電影帶來了自然主義的質感,即電影中的打光與色彩全都來自于電影内部,一條走廊就是一條真正的走廊,至少得它們看起來如此。在一個鏡頭中,哈奈特的眼睛一開始是黑的,随着演唱會的燈光亮起,觀衆得以看到他的表情,而後又黯淡下來。這帶來了真實的觸感,也産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在光鮮亮麗的表象背後,黑暗在視線之外不斷蔓延。
當然,片中對于貓鼠遊戲的編排确實難以做到盡善盡美,很多發展和轉折都顯得意料之而情理之中,但就像沙馬蘭在片中屢屢緻敬的希區柯克那樣(包括但不限于戀母殺手,導演客串,演唱會追兇等),類型元素的編排并不完全合理,更關乎于電影本身的運作法則,以抵達那個必将到來的頂端。在《西北偏北》中,加裡·格蘭特所飾演的主角無論經曆了什麼樣的危險,觀衆總是相信他能揪出幕後黑手;而《陷阱》則也像是一個形象倒轉的《西北偏北》,遭人陷害的英雄變成了無惡不作的兇手,觀衆卻對他們有着同樣的信念,從而全盤托出導演的表達:在數字媒體高度發展的今天,家庭的存在也像是一個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