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漫布着沙塵的城鎮
這是一座被人遺忘的村莊
被遺棄的小狗站滿了山坡
長途汽車在最後十裡翻車
我在警局被毫無尊嚴的脫光檢查
赤條條地重回故鄉
...臨街小餐館的排桌緊挨着
老闆說局子裡吃不到這個味吧
不要錢 想吃了就說
局裡的警長
給我安排了打狗隊的新工作
他們的“好意”令我一暖
那種同情又讓我難過
我曾是村裡的明星
曾是最火熱的樂隊和摩托車手
打開生鏽的鐵皮大門
揭開被棉襖壓着的舊家具
記憶裡的灰塵便爬滿全身
我重新立起母親的靈位
一束光照亮了平克的《迷牆》海報
照亮了早已物是人非的夢想
蹦極 騎車 走上山頂的亭子
我可以看到全鎮的景色
這是我那時能想到年輕時
最酷 最開闊的事
我不是不想說話
而是多年出獄的我
不能再貿然相信任何人
隻能保持沉默
終于還是開口了姐
姐的電話還在打來
抱怨的下半段永遠是拆遷款問題
昔日的隊友也放棄夢想
不再練琴
生存真的很難你說對吧
我因過失殺人而服刑
父親搬到了動物園
總是喂着一頭蒼老的老虎
像是喂着自己的孩子
又像是不會說話的老夥計
那天 我需要父親買藥的錢
我盯上了懸賞的那隻狂犬黑狗
我沒有抓到它
反而被咬傷
它太聰明了
像當年的我一樣
...我朝牆撒了一泡尿
狗朝牆撒了一泡尿
我拍了一張證件照
狗也拍了一張證件照
我是那樣像它
它是那樣像我們
...不知什麼時候
大家都需要用證件了
大家都按規矩辦事
表面都是兄弟都是規矩
背地裡卻賺着賣狗的黑心錢
聽他們說這是隻瘋狗
我把它拴在院裡等待十天
我們的命運也就此拴在一起
好在它挺了過來
我也挺了過來
我知道有時候隻要多些耐心
但這個匆忙拆遷的時代
沒有給他們太多時間
很少有人看得起我
還好我有我的狗
愛讓人生起铠甲和勇氣
這一次 為了它
我選擇還擊那些無意識的惡人
狗急還咬人呢 你說對吧
...最終喪子的父親為我鞠躬
他說這是給狗的
那是給老虎的
但一碼歸一碼
你明年忌日還是要給我兒子磕頭
我讀懂了一個父親的尊嚴
讀懂了縣城的老派規矩
讀懂了一生倔強的父輩
當我們為自己年少沖動買單後
一切終于又回歸到原點
路過滿是狗的山坡
它們也曾是被遺棄的親人
因為政策的改變 變成了敵人
路過它們時 我特意下了車
緩緩推着摩托穿過狗陣
這是對它們的敬意
也是對他們
——那些被時代忘卻和犧牲的人的敬意
我知道和這座城市一樣
一切都會被拆遷的部隊鏟平
而後蓋起新的大廈
所有記憶和往事
都會被埋在沙塵暴裡
在坍塌的牆前
我終究還是沒有飛過
那個困住我的懸崖
再一次 再一次
沉沉摔在谷底
車撞碎了黑狗的内髒
卻也在死前
留下了新生命
至少背包裡的狗崽子們
它們從出生就在懸崖對岸
他們被母親咬破了胎膜
艱難地出生保留了一絲希望
我騎車駛向遠方
駛向沒有目的的未來
不知怎的我微笑着
大笑着
墨鏡下飛出熱淚
獻給最好的管虎導演
獻給記憶模糊的家鄉
未銘2024.6.17
